縱觀陳布雷這一生,對蔣介石堪為忠心耿耿,鞠躬盡瘁。誠如致蔣介石遺書中,陳布雷剖心之論:“我心純潔質(zhì)直,除忠于我公之外,毫無其他私心!”陳氏棄世一周年,他的昔日同僚陶希圣嘗謂:“黨的分崩離析是布雷先生最傷心的一事。……他臨終一日的日記中,他對于黨的團結(jié)問題,流露了憂憤的心境,也寄托了迫切地希望。在他自卑的情緒之中,這無疑是重要的成分。”
在“黨國”危如累卵之際,陳布雷猝然自戕,必然在他身后留下諸多飛短流長,紛紜臆測。從陳氏遺留之生前文稿,與近十封墨未干的遺書,可明顯透露其厭世的真正原因。印證當(dāng)時國民黨諸要員的追念文章,不僅可以看出死因端倪,也可以從國民黨方面的視角,對陳氏死亡之謎,找到另一個可資尋思的路徑。
譬如,在陳布雷去世前兩天寫的雜記中,有這么一段話,似乎可以從中追索出他思想日趨灰色的幽微:“人生總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倘使我是在抗戰(zhàn)中因工作關(guān)系被敵機掃射轟炸而遭難,雖不能是重于泰山,也還有些價值。倘使我是因工作實在緊張,積勞成疾而死,也還值得人一些些可惜。而今我是為腦力實在使用得太疲勞了,思慮一些些也不能用??紤]一個問題時,終覺得頭緒紛繁,無從入手,而且拖延疲怠,日復(fù)一日,把急要的問題,一天天拖下去,著急盡管著急,而一些些不能主動。不但怕見統(tǒng)帥,甚且怕開會,自己拿不出一些些主意,可以說我的腦筋已油盡燈枯了。為了這一些苦惱,又想到國家已進入非常時期,像我這樣,虛生人間何用?由此一念而萌自棄之心,雖曰不謂為臨難茍免,何可得乎。”
事發(fā)當(dāng)天,蔣君章是進入陳布雷房間,察覺陳氏已亡故的第一人,他曾將親歷目睹陳布雷自戕身亡之情景,于1949年陳布雷之忌日,寫成《悼念布雷先生》文章。
文中詳細屢述了當(dāng)天情境:“……去年今日(十一月十三日)秋高氣爽的早上,我照例打完太極拳,看完報紙,坐上我的辦公桌。大約是九點半吧,電話鈴響,我拿起一聽,是中央黨部催布雷先生開會。我問了隨從一聲,知道還沒有起來,我想起兩天以前他關(guān)照我不要讓他見客,昨天總理誕辰,也沒有去參加,他是需要休息,因此我就替他請了一次假。”
“十點零五分了,門還關(guān)著,我奇怪了,布雷先生平時八時左右必起床,起床以后再休息是常有的,但不會關(guān)門;就是平常度夜,也不是常常關(guān)門的,為什么此刻還是關(guān)門不起?莫非有何不祥?”
因見陳布雷房門緊閉,為一探究竟,蔣君章要副官陶永標站在茶幾上,設(shè)法打開陳布雷房間的氣窗,陶永標、蔣君章兩人慌慌張張打開房門,驚心動魄的一幕閃現(xiàn)在他們面前,蔣君章寫道:“天哪!蠟黃的臉,睜開了的眼,張大了的嘴,而枕旁邊卻是一封給我的信,這是我平生所遇最大的晴天霹靂,是麻木了吧,一點沒有感覺,本能地立刻拉開他的被窩,撫摸他的手,是冰冷的了,又撫摸了他的腳,是僵硬的了,最后撫摸他的胸口,還有一點溫暖……”
一陣忙亂之后,連同蔣介石的專用醫(yī)師在內(nèi),一共來了三位大夫,打了幾針強心針,最后宣告急救無效。這時,除了蔣君章,還有蔣介石的秘書周宏濤、“總統(tǒng)府”第二局局長陳芷町等高干,聚攏在一塊商量該怎么處理陳布雷的后事。第一時間,他們擔(dān)心該如何對外發(fā)布消息,陳布雷給蔣君章的遺書里已經(jīng)有了具體的交代:“此事可請芷町、希圣諸兄商量,我意不如直說‘自從八月以后,患神經(jīng)極度衰弱癥,白天亦常服安眠藥,卒因服藥過量,不救而逝'.”
陳布雷被發(fā)現(xiàn)自戕身亡后一個小時,“總統(tǒng)府”第二局局長把陳布雷的遺書親呈蔣介石,遺書如是開頭:“介公總統(tǒng)鈞鑒:布雷追隨二十年,受知深切,任何痛苦,均應(yīng)承當(dāng),以期無負教誨。但今春以來,目睹耳聞,飽受刺激,入夏秋后,應(yīng)象日增,神經(jīng)極度衰弱,實已不堪勉強支持……何如坦白承認自身已無能為役,而結(jié)束其無價值之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