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說過太多社會活動會謀殺人的創(chuàng)作力的高產(chǎn)作家嚴歌苓,一直有意無意地保持在媒體聚光燈之外,近日,她卻意外地上了《魯豫有約》,出現(xiàn)在公眾的視野中。
說嚴歌苓是高產(chǎn)作家一點也沒有夸張,從創(chuàng)作之初至今,30多年的時間里,她出版的小說超過30本,保持著每年至少一部的產(chǎn)量,她筆下的女性生活在不同的時間和空間,有上世紀30年代河南農(nóng)村婦女王葡萄,有在大洋彼岸沉浮掙扎的扶桑,還有在特殊歷史時期的女話劇演員田蘇菲。
有人說,出身于小說世家的嚴歌苓是一位天生的作家,隨著外交官丈夫輾轉生活在世界各地的她一直保持著旺盛的創(chuàng)作力,而且部部都是佳作。對此嚴歌苓很坦率地說:“當我聽到一個好故事,我的才華就會發(fā)癢,不寫出來的話我就會死。或許,這些都是我命里要寫的東西吧。”
很想寫中國當代人,可惜寫不了
記者:當年你是一名出色的舞蹈演員,怎么想到寫小說的呢?
嚴歌苓:因為我想用語言創(chuàng)造一種文學的藝術。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小說光有好的語言已經(jīng)不行了,一些國外的作家,文字很好,但沒有故事。小說一定要講故事,它是作者本人對生活的感悟。
記者:那你覺得你是有故事的人嗎?
嚴歌苓:我們這一代人的生活是很匱乏的,對很多物質都是匱乏,但是我們這一代人富饒的就是故事,所以我覺得我這一輩子可能就是要把我曾經(jīng)聽到的,看到的和我現(xiàn)在正在經(jīng)歷的這些故事,一個個寫出來。
記者:你怎么看待你的多產(chǎn)?
嚴歌苓:很多人說我很多產(chǎn),確實是。像《陸犯焉識》這樣的故事,如果不寫的話,我就覺得我會死,所以我覺得我一定要寫。
好像有人說過,你的一生里,塞得進三個人的生活。我覺得確實也是。走的地方很多,成年開始得很早,在12歲就開始做成年人了,就當兵了,所以確實經(jīng)歷是很豐富的。那么我會一直這樣讀下去,寫下去,這也就是我常常對自己開玩笑說的,我就是一個寫稿佬嘛,寫稿佬就是要一直寫的,也沒把自己看得很高啊什么的,就是一個寫才能高興的人,寫才能感覺到存在的人。
記者:這些年你在國外生活,依然保持著高質高產(chǎn)的寫作,是因為有很多感悟要和讀者分享嗎?
嚴歌苓:我先生是美國外交官,每過三四年,我們就要換個國家生活,所以,這些年我的生活狀態(tài)是游牧式的,像個吉普賽人。
我很喜歡歐洲的人文環(huán)境,在巴黎的地鐵或公園里,常常能看到不同年齡的人捧著名著或暢銷書在認真閱讀,每次看到這些安靜的身影,我都會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感動。但是,我最想寫的不是他們,而是中國當代人的生活。
你看,有那么多人從農(nóng)村來到城市,又有很多城市人去國外,現(xiàn)在還有不少城市人又想回到農(nóng)村去生活,這些都很特別,我很想寫寫他們??墒俏覅s寫不了。
記者:為什么寫不了?
嚴歌苓:因為我是飄忽的寄居者啊!我很想踏踏實實地感受現(xiàn)在的中國,跟我原來的生活接上。你發(fā)現(xiàn)沒有,我的作品寫的大都是1990年以前的中國人,《小姨多鶴》、《一個女人的史詩》都是寫到上世紀80年代就結束了,為什么?因為我后來離開了中國,我對之后中國人的語言、服裝、狀態(tài)都沒把握了。
人越成熟就越知道天高地厚,我和當代的年輕人完全是兩代人,很多想法是兩極的,如果不在中國住下來,我沒有自信能寫好他們。
小說改編成影視劇才暢銷,感覺很悲哀
記者:你這幾年經(jīng)?;貒纯?,應該也接觸了不少人吧?
嚴歌苓:是的,但是說實話,我對他們的生活有些匪夷所思。我接觸的都是比較有錢的人,他們的價值觀有些可怕,每天想的就是去哪里洗浴、享受,但我對他們也了解不深,找不到共鳴。
記者:你最想寫的是哪些人?
嚴歌苓:那些從農(nóng)村來到城市生活的人,民工、女學生,他們能反映當代的問題。中國農(nóng)業(yè)人口巨大,當他們紛紛進城后,國家的很多東西就改變了。我去酒店旁邊的商場買鞋子,那個女售貨員從農(nóng)村來城里10年了,兩千多塊錢一個月,生了孩子,住在城市的邊緣地帶,不想回農(nóng)村,他們的孩子就在城中村長大,環(huán)境很復雜。
記者:如果要寫他們,那你會和他們一起生活嗎?
嚴歌苓:會!一定會!我寫《第九個寡婦》時,到農(nóng)村和婦女們一起生活,每天和她們一起去挖紅薯、下地干活。小說寫完后,我又去了農(nóng)村,看自己寫得對不對。寫《小姨多鶴》時,我在日本一個小山村住了一段時間,接觸最傳統(tǒng)的日本女人。
記者:現(xiàn)在像你這樣深入生活的作家越來越少了。
嚴歌苓:可能是我寫小說很重視故事和人物吧。
記者:你寫作時,有沒有想過作品的受眾大概是哪些人?你想要去打動哪些人?
嚴歌苓:沒有,我想如果這部作品打動了我自己的話,也一定能打動其他人,人性是共通的。我從來不編造故事,我的創(chuàng)作是很誠實的。我從來沒想過會不會被打壓,能不能暢銷。當我聽到一個好故事,我的才華就會發(fā)癢,不寫出來的話我就會死?;蛟S,這些都是我命里要寫的東西吧。
記者:你筆下的小人物大多命運坎坷,如扶桑、王葡萄、田蘇菲、多鶴等,但她們也有共性:貧賤、忍耐、受多少苦也不會六神無主。這些人物身上,有你自己的影子嗎?
嚴歌苓:多少會有一些吧!我骨子里很堅韌,我認為堅韌是一個人最優(yōu)秀的素質,只有頑強堅韌,才能對得起你所付出的一切,包括時間、精力,辛苦而枯燥的整整一段青春。不僅是這些女性有一點點像我,那里面的老爺們也有點像我的。
記者:舉個例子,哪個老爺們?
嚴歌苓:我覺得我寫的《陸犯焉識》身上有很多是像我的。
記者:你的很多小說是因為改編成了影視劇,然后才被讀者所熟知的。很多人說,這是小說最好的出路。
嚴歌苓:我只能說,我感到很悲哀。
從小話比較少,耳朵一直是打開的
記者:作品中所有的文字,所有的人物都是你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會不會到后來變得很任性,我喜歡的人我可以把他寫得很好,不喜歡的把他給寫死?
嚴歌苓:我這里面好像好人都死掉了嘛。
記者:你筆下塑造的人物形象,都是鮮活立體的,人物原型有沒有來自家人朋友?
嚴歌苓:從小的時候,我就是話比較少的一個人,但是我的耳朵是一直打開的,老是在聽,所以從小到大總覺得有很多的故事在腦子里,攪得我不得安寧。
記者:你還能想到是什么樣的故事嗎?
嚴歌苓:小時候,我很喜歡的一個阿姨自殺了,因為她身上插了很多管子搶救,所以她是赤身裸體的,但是很多人圍在她身邊,總是想看她的裸體。我印象特別深的就是一個電工,他把煙頭掉在她身上蓋的被單上,然后把被單撩起來去抖那個火星,那時我覺得人性在這樣的時候,在一個極其弱勢的生命面前,會顯示出他非常不堪的一面,所以我后來就把它寫成了一篇小說。當然我寫這篇小說,已經(jīng)把它寫得挺優(yōu)美的了,因為我覺得任何一個東西純粹的丑惡,或者是純粹的不堪的話,我是不會有創(chuàng)作的熱情的。
記者:你覺得作為一個好的作家,應該具備什么品質?
嚴歌苓:應該有天分,應該讀很多書,應該有一顆同情心,還應該少說多聽別人的故事。
記者:你關注過“80后”作家韓寒、郭敬明嗎?
嚴歌苓:看過一些,韓寒比較成熟,他有一種痛苦,而且語言很好。
記者:他們現(xiàn)在很受年輕人歡迎。
嚴歌苓:因為他們懂得年輕人的孤獨與愁苦,他們可以給同齡人一些精神引導,這是父母做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