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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所謂“文姜之亂”,是指魯桓公夫人文姜與齊襄公諸兒之間發(fā)生的不正當?shù)哪信P(guān)系。相傳魯桓公的夫人文姜是齊僖公的女兒,齊襄公諸兒的妹妹(據(jù)有些文獻記載,文姜與齊襄公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文姜與其兄齊襄公私通,導(dǎo)致魯桓公命隕齊國,從此,文姜被釘在了恥辱柱上。最近,一些文章從另外的角度重新審視“文姜之亂”。有人認為文姜與其兄齊襄淫亂是不得已而為之,“當我們從史料記載和當時齊國特殊的文化背景去探析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宣姜、文姜所謂的‘淫亂’,要么是不得已而為之,要么是為當時社會所認可。之所以歷代治詩、評詩者加給她們‘淫亂’的惡名,主要是歷代治詩方法的錯位和儒家倫理思想影響的結(jié)果。”①有人則把文姜視為古代頗有才能的女外交家,“文姜在齊魯爭強,魯國國勢日趨劣勢之時,數(shù)度以國君之禮與齊國國君會晤,協(xié)調(diào)齊魯關(guān)系,至莒國加強莒魯聯(lián)盟,以增強魯國實力和地位,在她有生之年以其外交能力,減緩魯國地位下降的速度,從這個角度看,文姜不失為中國古代一位頗有能力的女外交家。”②也有人把文姜比之于諸子,是為事業(yè)而獻身,“文姜氏同其后的西施、蘇秦、張儀甚至諸子并無二致,皆是只忠實于自己所獻身的事業(yè)與道。齊魯聯(lián)姻的目的并不是為了鞏固齊魯聯(lián)盟與兩國的合作,而是為了破壞魯紀聯(lián)姻,使魯失去保護紀的借口,從而達到對紀的吞并目的。”③有人認為《左傳》記載的“奸也”之“奸”是通“干”,即文姜干魯國之政。“文姜通于齊襄,致使魯桓喪命,當然責所難逃。但此事魯桓也不無其咎,他欲結(jié)齊援,放縱文姜,終至命喪異國。莊公即位時年少,文姜參與齊交,莊公長大以后注重修德,敬重其母,文姜以國母之尊偶干國政,亦為常理中事。”④這些翻案文章雖然都有其合理的一面,卻多是作者的推理與猜想,故難以服眾。本文亦試圖對“文姜之亂”進行分析,以就教于方家。
一、“文姜之亂”溯源
最早說文姜淫亂的資料見于《左傳》、《史記》、《毛詩序》等。
《左傳·桓公十八》:“十八年春,公將有行,遂與姜氏如齊。申繻曰:‘女有家,男有室,無相瀆也,謂之有禮。易此,必敗。’公會齊侯于濼,遂使文姜如齊,齊侯通焉,公謫之,以告。夏,四月丙子,享公。使公子彭生乘公,公薨于車。”《左傳》先是用申繻的一席話作鋪墊,暗示文姜氏有作風問題,接著用一“通”字揭示文姜與齊襄公之間有私情?!洞呵铩非f公三年記載:“冬十有二月,夫人姜氏會齊侯于禚。”《左傳》云:“書,奸也。”《左傳》的作者認為,《春秋》之所以在這里記載夫人文姜會見齊侯,是因為文姜這是去與齊襄私通,是非禮的,這可能是關(guān)于文姜淫亂最早而又最直接的判詞。
《史記·魯世家》:“十八年春,公將有行,遂與夫人如齊。申繻諫止,公不聽,遂如齊。齊襄公通桓公夫人。公怒夫人,夫人以告齊侯。夏四月丙子,齊襄公饗公,公醉,使公子彭生抱魯桓公,因命彭生搚其脅,公死于車。”
《史記·齊世家》:“齊襄公故嘗私通魯夫人。魯夫人者,襄公女弟也。自僖公時嫁為魯桓公婦。及桓公來而襄公復(fù)通焉。”司馬遷用“故嘗”二字,把兩人的通奸關(guān)系提到了文姜出嫁前,但不知太史公是否另有所據(jù)。
《毛詩序》論斷《詩經(jīng)》中的《南山》、《敝笱》、《載驅(qū)》等三首詩,是直接或間接“刺文姜淫亂”。“《南山》,刺襄公也。鳥獸之行,淫乎其妹,大夫遇是惡,作詩而去之。”“《敝笱》,刺文姜也。齊人惡魯桓公微弱,不能防閑文姜,使至淫亂,為二國患焉。”“《載驅(qū)》,齊人刺襄公也。無禮義故,盛其車服,疾驅(qū)于通道大都,與文姜淫播其惡于萬民焉。”后世治詩者基本上都接受了此種觀點。
《公羊傳》在“夫人孫于齊”下釋云:“孫者何?孫猶孫(遜)也,內(nèi)諱奔,謂之孫。夫人固在齊矣,其言孫于齊何?念母也。正月以存君,念母以首事。夫人何以不稱姜氏?貶。曷為貶?與弒公也。其與弒公奈何?夫人譖公于齊侯:‘公曰同非吾子,齊侯之子也。’齊侯怒,與之飲酒,于其出焉,使公子彭生送之,于其乘焉,搚干而殺之。念母者,所善也。則曷為于其念母焉貶?不與念母也。”
如果我們把關(guān)于文姜淫亂的起源疏理一下,就不難發(fā)現(xiàn),此說實源自于《左傳》。前人早已證明,司馬遷的《史記》多引用《左傳》。一般來說,凡《史記》所記與《左傳》相同之處,后人都認為是司馬遷采自《左傳》。如果此說可靠,那么,司馬遷在《史記》中明確說文姜與齊襄公私通,就是源于《左傳》,且比《左傳》說得圓轉(zhuǎn)。司馬遷說文姜“故嘗私通”,為坐實文姜后來隨魯桓公出訪齊國而“齊侯通焉”埋下伏筆?!睹娦颉氛f文姜淫亂,同樣也可能是源自《左傳》。“以詩治史、以史印詩的研究方法肇始于毛詩。……四家詩中獨‘毛詩’一家占其鰲頭,而毛詩最顯著的研究特征就是將詩歌與史書《左傳》結(jié)合起來,以詩論史,用詩歌所詠的內(nèi)容來印證《左傳》記載的歷史事實。”⑤
《春秋》原本是魯國的歷史記載,只是古人認為《春秋》為圣人孔子所作,故《春秋》成為儒家早期的最重要的經(jīng)典之一。在《春秋》三傳中,相對而言,《公羊傳》和《榖梁傳》在文姜之亂上較為含蓄?;蛘卟话l(fā)表評論,《公羊傳》基本上就沒有說什么;或者不直接說?!稑b梁傳》云:“婦人既嫁不踰竟,踰竟非正也。婦人不言會,言會,非正也。”這里只是暗示文姜之舉有非禮的成分。一般認為《左傳》早于《公羊傳》,《公羊傳》又早于《榖梁傳》,三傳之間相互是有影響的?!豆騻鳌泛汀稑b梁傳》不說文姜淫亂,是出于諱言,還是不同于《左傳》的觀點,值得我們思考?!蹲髠鳌放c《春秋》原本二書分開,只是到了后來才合二為一?!蹲髠鳌房诙鄠鞯臅r間很久遠,但其著錄成書卻應(yīng)該是到了戰(zhàn)國時期。從最初的傳授到著錄成書,經(jīng)歷了一個相當長時間的口頭傳誦階段?!蹲髠鳌窞楹稳怂?,作于何時,至今是一個謎。即使如前人所言,《左傳》的作者要追溯到與孔子差不多同時的左丘明,也已經(jīng)距桓公有二百多年。那么,他又是如何知道文姜與齊襄公私通的呢?何以《春秋》三傳中只有《左傳》明確說文姜淫亂呢?也許文姜淫亂說在當時也只是《左傳》的一家之言而已?!蹲髠鳌妨鱾鲿r間長、范圍廣,故其觀點對后世的影響較大。但《左傳》如此闡述《春秋》的微言大義,是否就一定正確呢?
二、《左傳》的用意
《左傳》之所以解讀出文姜之亂,是為其解經(jīng)服務(wù)的?!蹲髠鳌方饨?jīng)突出一個“禮”,禮既是是非的標準,也能決定人物與事件的成敗?!洞呵铩酚涊d,魯桓公在會見齊襄公那年死在了齊國?!蹲髠鳌氛J為《春秋》之所以記載這件事,肯定是有微言大義的,接著就從“禮”的角度去審視魯桓公之死:魯桓死在國外,其中肯定有非禮的因素。恰好魯桓公去見齊襄公時帶了夫人,于是魯桓的死因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歸咎于夫人?!蹲髠鳌氛J為國君帶夫人出訪是不合禮的,不合禮就不祥,不祥就不會有好結(jié)果——《左傳》一向認為女人是禍水。這樣,《左傳》就完成了對《春秋》微義大義的發(fā)掘,并且還以文姜是魯桓之死的禍根為基調(diào),向世人展示文姜其人及其婚事。 (責任編輯: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