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模蘇不肯做,我們做點什么吧。不下海也可以做。只要一次做成功,摸蘇就可以買一臺電腦了。伊喜面對老田說,好像餐桌上只有他們兩人。
具體怎么做呢?老田前傾身軀,仿佛冬天里趨向火堆。
如今興“做”這個詞。“做”像個竹編的大筐,什么都可以塞進去“做”。做鋼做鐵做股票做軍人,愛也是做出來的。甚至“作”也可以做——做作。
我從河南運一批貨物來,你們在北京做。伊喜的雙眉聚成堤壩,思考著說。
河南?有什么?紅薯干嗎?那玩藝現(xiàn)在也很貴,好幾塊錢一斤,叫紅薯脯。媽媽很內(nèi)行地說。
不。不是紅薯干。伊喜邊答邊很小心地將碗內(nèi)的蒜苔剔到桌面上。
為什么?我問。這是媽媽給他的,這不是太讓老人家難堪?
伊喜苦笑了一下,說,我是不吃蒜苔的。
怎么了?我很吃驚,以前沒聽你說過呀!
以前是吃的,但現(xiàn)在不吃了。吃傷了,就像人有了傷心往事,再不愿重溫。伊喜說。
這可是個細菜。合家團聚,喜慶宴席,都少不了蒜苔。這是個擺得上席面的菜。媽媽撇撇嘴。
我們那里是國家定點出大蒜的地方,一個蒜頭有這么大。他指指盛飯的青花瓷碗。
你騙人。我說,那碗足能盛三兩飯。
他看著我的眼睛說,模蘇,我騙過你嗎?
那沒有。我垂下眼簾。我不愿讓老田覺出異樣。
我們那兒的蒜頭比紅富士蘋果還大。再過幾天,蒜苔抽得像一片青箭。人人吃得啐口唾沫都是碧綠的,聞著便要反胃。這東西在北京現(xiàn)在賣多少錢一斤?
兩塊五。媽媽說。再過幾天,也不會便宜多少。媽媽是個菜場通。
我們那里旺季只幾角錢一斤。老田,我送你一個機會。我們都是當過兵的人,借用一個軍業(yè)術語,我們進行一次商業(yè)演習。這不是海,連游泳池都不是,只是一個臉盆。下水之前在臉盆里先練練憋氣。只有利潤,沒有風險。
我們那里盛產(chǎn)蒜苔。我可以收購到最好的蒜苔,所需費用由我來付。我找軍車,從河南直運北京。一路上有高速路,風馳電掣,只用一天即可到。這些環(huán)節(jié)都由我負責,汽車費、汽油費、司機人頭費、路上關卡費,都由我負責,這在我,小事一樁,不過舉手之勞。但蒜苔運到之后,就是你們的事了,銷往何方,什么價格,都由你們自去聯(lián)絡,我就鞭長莫及了。司機到了北京,卸下菜就走,剩下的戲,就由你們自己去唱了。怎么樣?做不做蒜苔呢?
空氣中充斥著蒜苔的氣息,好像淡綠色無所不在的紗幔。
俗話說,好馬跑不過青菜行……媽媽最先打破平寂……
老田咕嘟一聲喝了一口酒,像喝茶。媽,這事我們是沒有風險的。伊喜給了我們一個非常優(yōu)惠的條件。假若賺了錢,那些成本費我都付給你,假如……
假如萬一虧了,自然都算成我的。伊喜很豪爽地說,和老田碰杯。
媽媽像一棵老樹,萌發(fā)新葉比灌木要慢,一旦明白過來,立時郁郁蔥蔥。我明天就到農(nóng)貿(mào)批發(fā)市場去聯(lián)系一下,聽說外地來了萊,只要貨色好,不用卸。小商小販們就圍上去了……
篷車一定要苫好,蒜苔怕捂又怕雨……多準備幾手,萬一車到那天北京市場飽和,立時開往遠郊……最好先同幾家大戶打好招呼……他們熱切地討論。將我游離在一邊。
伊喜要走了,同媽媽熱烈地道別。
我們送伊喜下樓。
樓道里很黑。隔一層才亮一個瓦數(shù)很低的燈泡,因為樓梯里的電費由大家均攤,就有了這種儉省的約定俗成。
我把伊喜給找到了??伤巡皇俏倚闹械哪且粋€。不知是誰的過錯?或許我們都沒有錯,生活就是這樣古怪。
夜風很涼,伊喜的車還沒有到,遠處建筑物上的瀑布燈,把街市布置的璀璨與黑暗愈加分明。
老田對我說,你為什么一直不作聲?
我說因為你們講的話我覺得陌生。
老田說,別害怕,伊喜不會坑我們。男人和女人不一樣,對于他們衷心愛過的女人,一輩子他們都愿意幫助她。女人有的時候卻會復仇。
老田與伊喜并肩站著。
我覺得冷,把手插進衣兜。手指碰到一塊堅硬的手絹,仔細去摸,才分辨出那是一張紙片。我夾住它尖銳的折角,想起那上面有兩個瀟灑的字。 (責任編輯: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