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已經(jīng)宣告結(jié)束。我們都將回歸各自的軌道運(yùn)行。不要交叉，路口總是最容易翻車的地方。

　　我推開廚房的門。媽媽說，既是戰(zhàn)友，你們聊天去，這里有我，不就是家常菜嗎！

　　媽媽，您還記得我當(dāng)年同您說過的那個河南兵嗎？

　　怎么？是他嗎？

　　我點點頭。

　　倒真是一個很精干的男子漢，比小田也不差。如今官做得也差不多大，只是不在北京，畢竟見的世面少。不過，當(dāng)年你的眼光不錯。

　　媽，看您說到哪里去了？真是一臺聯(lián)想式電腦。

　　門又響，是今日的老田回來了。我迎住他，今天家里有客，原來一起在昆侖山呆過的……

　　他說，知道了，是伊喜。

　　我嚇了一跳，說，你怎么猜得這么準(zhǔn)？

　　他說，關(guān)于自己老婆結(jié)婚前與戀人的故事，每一個男人都會記得很清楚。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幸好那里已很干燥。我們是戰(zhàn)友，我說。

　　你緊張什么？他奇怪了，我還不放心你嗎？他說。

　　我放心地去做菜。

　　等我把各式菜肴擺好，老田和伊喜的酒已經(jīng)喝過了最初的拘謹(jǐn)階段，進(jìn)入暢所欲言的狀態(tài)。

　　我很感謝老田，他給了我面子。

　　你們那里現(xiàn)在怎樣？老田問，舌頭略有些板正。我忙對伊喜說，大家都自便吧。伊喜點頭。

　　商朝。大家都回到商朝了，人人言商。

　　無商不富嗎！老田很開明地說。他是搞政工的，已顯出窮途末路的窘迫，一天總想跳槽，又不知哪個槽有肥美水草。關(guān)鍵是他本人一無所長，并非駿馬。

　　老田的思路這樣活躍，為什么自己不下海呢？伊喜的眼睛水汪晶亮，兩條小魚開始游動。

　　并不是人人都能下海，不是所有的人都適宜游泳。就像安眠藥，絕大多數(shù)人吃了都睡覺，但也有人吃了就蹦高，比興奮劑還厲害。再說海也并非都是北戴河海濱浴場，可以舒舒服服地泡著。太平洋、北冰洋，厄爾尼諾海潮、百慕大三角都是海。身未下海心先寒，我看我們這一家子注定要在岸上旱死。我把盤子調(diào)正一番，把里脊蒜苔擺到伊喜面前。趁熱吃吧。我說。

　　我今天倒是第一次聽一個人說自己不宜下海，人們都以為自己是商人，遍地是黃金。但你不下，又何嘗知道自己能不能下呢？伊喜伸出筷子去夾遠(yuǎn)處的菜。像你們這樣只憑工資過活，只相當(dāng)于領(lǐng)取失業(yè)救濟(jì)保險。沒想到你們就要淪落到赤貧以下，想象中，你們的日子應(yīng)該好得多……伊喜頗感慨。

　　你不要以為素菜就便宜，西蘭花要十元錢一斤，比肉貴多了……媽媽嫌伊喜小覷了我們，忙著分辯，卻又接著說，要說最苦的要屬我們離退休的人，只有出項沒有進(jìn)項……所有的老人都不失時機(jī)地叫苦連天，不管聽這話的人有沒有能力和興趣。她的話其實很矛盾，一方面在表白自家依然排場，一方面在申訴貧窮。

　　我非常想有錢給模蘇買一臺電腦，她經(jīng)常伏案，累得背痛，要我給她拔罐子。她是醫(yī)生，趴在那里遙控，但我手忙腳亂，有一次還把她的頭發(fā)燒著了。因為她說頸椎疼得最厲害，要我往那里拔，那離頭發(fā)太近了……老田喝多了，很動感情地說。

　　我不知說什么好。

　　但要下海，首先不能淹死。所以我在猶豫。我當(dāng)過海軍，到不明深淺的海域，要有救生設(shè)備，最好連一口水也別嗆……老田兀自說著。

　　伊喜沉思著，夾了一縷海蜇皮。蜇皮里拌著白菜絲。這樣菜會顯得多，而且還爽口，是媽媽教我的訣竅。只是為圖菜盤豐滿，白菜絲攙得過多，伊喜這一夾幾乎無蜇絲。

　　作為女主人，我很尷尬。

　　我會寫點小稿，也算第二職業(yè)了。我想把話題扯開。

　　模蘇寫稿有些像馬克思了。老田說。

　　哪里像？伊喜、媽媽和我異口同聲地問。

　　馬克思曾說，他寫資本論所得稿酬連寫這書時抽的雪前煙錢都不抵。模蘇的稿費不夠電錢、紙錢、墨水錢加寄稿的快件郵費。老田亮出謎底。

　　真是鬼打墻，轉(zhuǎn)了一圈，又回到錢的墳塋。

　　寫作不是為了掙錢，是我的愛好。衣可御寒，食可果腹即可，別無它求。古時講富貴不能淫，我心里平衡，經(jīng)商也不能淫。我面對著丈夫和以前的戀人，很決絕地說。

　　吃菜。模蘇的手藝不錯。媽媽為緩和氣氛，用公筷把蒜苔夾到伊喜碗中。 (責(zé)任編輯：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