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叫什么名字?”她機械地問眼前的女病人。
病人沒有回答,搖了一下頭,淺淺笑著。
“請問,叫什么名字?”畢大夫略略提高了聲音。病人堅持緘默。
“您的名字?”畢刀簡潔地增大力度。她想這個病人可能失聰。
“哎喲喲,我說籃子??!你就真的殫精竭慮到了這個份上,連我也認不出了嗎?”女病人大叫。
門口喊號的護士小姐聞聲進來,不客氣地說:“請您安靜一點,這又不是自由市場!”
畢刀先是膛目結舌,然后興災樂禍地看護士訓斥女病人。
“想不到是你。”她說。
曹末生今天穿褥十分淡雅,一襲淡紫色的裙衫,清爽可人。
“世上只有做不到的事,沒有想不到的事。我要盡快地見到你,你說除了這個辦法,還有什么辦法?”
畢刀把聽診器擱在桌上,準備用看一個病人的時間同女友對話。
“你們夫婦倆對我進行地毯式的轟炸,到底藏了一個怎樣的狼子野心,現(xiàn)在該昭然若揭了。”
曹末生規(guī)規(guī)矩矩地并腿坐在專為病人準備的小凳子上說:“我父親對你很滿意,印象很好。”
畢刀說:“我真有點受寵若驚。有人對我印象好,總比有人對我印象不好要好??墒俏蚁氩怀鲞@種好與不好,對我有什么關系?”
曹末生說:“他考察了你,認為你可以做一個女企業(yè)家。”
畢大夫不由自主地拿起了聽診器,這是她要為病人診治時的第一個動作。然后說:“末生,我想,我們倆,也許還要加上您的老父親,有一個人,需要進安定醫(yī)院。”
曹末生冷靜地說:“我們都很正常。特別是我的父親。以他近80高齡的年紀,能思慮出這樣鼎力革新的計劃,我覺得很悲壯。我本來是不愿介入這件事的,但我覺得父親的舉動與一位我所尊敬的畫家相仿,我要幫助他。”
“哪一位畫家?”畢刀好奇。
“齊白石啊。他60歲以后大規(guī)模地改變畫風,史稱衰年變法。”
“那您家老父打算變一個什么法呢?我覺得你們一家人在合伙演一出戲,把我拉來跑龍?zhí)住?rdquo;畢刀愈發(fā)摸不著頭腦。
“不不。你是主角。”
曹末生急急反駁。
“我是主角?那么誰是導演?”
“社會。”曹末生冷冷地說。
“你再說得明白一點,好不好?不過,要節(jié)省點時間,我還有病人。”畢刀認真起來。
曹末生默不作聲地從衣兜里又掏出了一張小紙片。畢刀不用看就明白了,那是第17號掛號單。這個鬼機靈,居然多掛了一個號。
“好吧。你說吧?,F(xiàn)在我就是不想聽也得聽,因為你買下了我的這段時間。”畢刀把自己的姿勢調(diào)整得舒服一些,想必說起來話長。
“事情是這樣的。我父親在位的時候,創(chuàng)建了一個九星出版公司。你知道,審批一個出版社,要費許多周折。父親為了嚴肅文學的發(fā)展,動用了他的許多老關系。用現(xiàn)在的話講,就是友情出演吧??梢赃@么說,要是沒有我父親,就沒有這個九星的存在。這幾年,嚴肅文學大滑坡,出版公司的狀況一直不好,徘徊于微利和輕度虧損之間。前幾年不是興承包嗎?出版公司的一個普通工人,好像叫什么浦為全的站出來說,他愿意承包出版社,每年給我父親所在的部門交10萬元錢。
”這當然是我父親那樣的文化人,巴不得的事情,樂得當甩手掌柜的,就同意了?,F(xiàn)在,幾年過去了,浦為全居然分文不交。一問,就裝窮,說是不景氣虧損什么的??墒?,你看……“
曹末生說著,從肩背的見棱見角的軍用挎包里,掏出一大摞書。里面的內(nèi)容一時看不到,只見封面紅的酷紅,綠的慘綠。黑白對比鮮明的性感女星照片,像斑馬的紋路使人眼花繚亂。
”這都是我從書攤上搜羅來的他們的產(chǎn)品,還是不完全統(tǒng)計。像這樣在兇殺暴利色情邊緣行走的出版物,銷路出奇的好。我問過書攤的老板,說出這種書會賠嗎?他們說,這都是從國外盜版來的,簡直就是無本生意。焉有不賺之理?再有,據(jù)我的調(diào)查,那個浦為全出入坐轎車,手提大哥大,比我父親的排場大多了。要是出版公司不賺錢,他去偷來搶來的錢???“
”真他媽的惡仆欺主……“溫文爾雅的女記者罵了一句臟話。
”你說了這么多,還是沒有說到為什么呀?“畢刀看了看表,雖說女記者買下了兩個號,后面還有幾個病人要看的。
”別急呀。我這就說到正事上了。最近我父親讓他們兌現(xiàn)合同,每年10萬元。他們就擺出潑皮無賴的嘴臉說,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不信你們可以到帳面上去查!你說到處有他們的書,哪能不猙錢?他們說書商拿了書不給錢,要是不信你們也可去查帳!我父親他們一伙書呆子,哪里會查帳?!再說人家既然敢讓你去查,必是事先做好了手腳的,聽說他們請了一個退休的高級會計師。你哪里查得出?父親氣得心臟病都犯了,這不是無法無天嗎!“曹末生微微有些顫抖了。
看女友生了這么大的氣,畢刀也隨著氣憤起來:”那就不讓那個什么……浦為全承包好了!“
”這咱們就想到一塊去了。父親他們不能捧著金碗要飯吃啊!以后國家的撥款越來越少,文人們再沒有條件關起門來儒雅了。有什么辦法啊,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父親在籌劃著更換承包人,這一次,政權可要牢牢地掌握在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手里。這個人,既要有經(jīng)營頭腦,又要絕對忠試可靠。再不能選錯接班人了……“曹末生像一個女政治家侃侃而談。
(責任編輯: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