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約財富(2)

時間:2017-06-05 10:13來源:大西北網(wǎng) 作者:畢淑敏 點擊: 載入中...


    “噢,我以為你改做心理醫(yī)生了,把人剖析得這樣入木三分。但是,藍子。你錯了。我真是很想你。我真是想見你,今天下午五點,請你在4路公共汽車站等,我計算過了,這對咱們倆來說,路程都一樣遠近,符合公平的原理。放下我的電話,就給你的家里打個電話,說晚上回家可能晚。我不喜歡大家談天的時候,有人不停地看表。好了,就這樣說定了。不見不散。”電話線那頭的曹未生,優(yōu)雅地說完她的話,不由分說地掛斷了。


    畢刀愣愣地站在那里。從小就是這樣,她看似很果斷,但總是被柔弱的曹末生牽著走。


    現(xiàn)在,不管她有什么事,都要在指定時間到汽車站。而且,在所有的談話里,曹末生并沒有一個字涉及到發(fā)財--這個重要的問題。


    下了班,畢大夫脫下白衣,換上會見賓客的衣服。她沒有幾件像樣的服飾。在家的時候穿家常服,在醫(yī)院的時候穿工作服。剩下唯一可顯示服裝的場合,就是擁擠不堪惡味沖天的公共汽車了。再好的衣服也會擠出皺褶來。女為悅己者容。畢大夫不想悅?cè)魏稳?。因此她聽天由命,總是像一個真正的藍領(lǐng),穿最簡樸的服裝。


    但會見曹末生必須要穿好衣服。因為這個女友太講究包裝了,畢大夫不愿自己顯得像個陪襯人。她換了一襲絹絲楊柳紡的鐵灰色套裝,走起路來,好像要發(fā)出金屬的聲音。


    畢刀喜歡套裝。認為上下一樣的顏色,給人古代盔甲的感覺,賦予職業(yè)女性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當然啦,太像“鐵娘子”了也不好,還得給自己殘存一點柔媚的女人味。這個拾遺補缺的擔子就交給面料來承擔了。今夏流行輕、軟、薄。飄逸而高雅的絹絲紡,稍稍朦朧了鐵灰套裝的剛性,使畢刀冷健中透出些許溫情,就成了她最愛著的禮服。


    打扮停當,出了醫(yī)院的大門。突然一個潦倒的老頭攔住她,畢刀以為碰上了要飯的,恰好沒零錢,就狠狠心假裝沒看見走過去。


    沒想到老頭叫住她,說:“畢大夫,我等了您一天了……我是糯米的爺們。”


    畢刀一看就知道了他是某個病人的家屬。她經(jīng)常像包公一般被人攔路喊住,不是訴說冤屈,而是請求對他們即將手術(shù)的親人多加關(guān)照。


    唐糯米這個名稱太有特色,畢刀在第一次寫病歷的時候就記住了她。但是,她不能叫這個病人家屬得意,以為自己比較特殊,就佯裝完全沒印象地說:“我一天接觸的病人太多了,對不起,記不清楚了。請您說說她是多少床?也許我能想起來。”    “14床。她是14床,肚子里長了一個大瘤子的婆娘……”    “噢,我想起來了??次疫@記性。”畢大夫抱歉地笑笑。她的笑容很明朗。眼睛直視著對方。按照通常的理解,這種坦率的目光是可以信賴的。但是你要小心,醫(yī)生出現(xiàn)這種目光,并不意味著他的努力與負責。那其實是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


    “我求求您了!給好好做個手術(shù),家里離不開她?。汉⒆印⒇i、羊……都離不開她啊……我想給您送點東西,可實在是沒啦……我秋后再給您送禮了,我說到做到。她要是好了,我在家給您立個牌位,我們?nèi)医o您上香……”


    老漢急不擇言,但還是把他的意思明確地表達出來了。這些話,他已經(jīng)在等畢大夫手術(shù)的過程中,默想了千百次。而且他的膝蓋籟籟抖動,時刻準備彎曲的樣子。


    畢大夫溫和地聽著這些后,這對一個醫(yī)生來說是難得的享受。她甚至做好了老漢一旦跪下,馬上攙他起來的準備。她喜歡病人的感謝,就像演員喜歡掌聲一樣,但下跪這種感謝的方式太原始了一些。


    老漢終于沒有跪,可能也是覺得周圍人太多了,再加上自己婆姨的病此刻也還算不得太重,這樣的大禮,留著關(guān)鍵時刻再用吧。莊稼人還有什么呢?


    畢大夫并不是見錢眼開的人。對于那些最窮苦的病人,她絕不打錢的主意。人總要在自己的行業(yè)里留一塊凈上,不是只為了錢才工作的。但這個比例小能太大,太大醫(yī)生就永遠擺脫不了貧困了。因此畢大夫嚴格地控制著自己同情心的數(shù)量,只把它降臨在最可憐最需救助的人頭上。


    這個農(nóng)村來的老漢和他那個叫做唐糯米的婆娘,榮幸地入選了。


    畢大夫輕輕地拍了病人家屬一下,然后很快地躲開了,怕在這短暫的接觸中,有虱子爬過來。


    她說:“您放心好了,我一定盡力為你的妻子開刀。什么都不要,你把錢給你婆姨多買些好東西吃,人有了抵抗力,手術(shù)后恢復的就會快一些。就能早些回家照顧你的孩子和豬羊了。”


    老漢的眼淚一下充滿眼眶,說:“這可怎么說……謝謝呀,活菩薩……”他還想表達什么,畢大夫不客氣地說:“我還有點事。以后也不用再等著求我了。我說話是算話的。你安心等吧。”


    在擠得人仰馬翻的4路汽車站,畢大夫?qū)ふ抑芪瓷?。漸漸氣憤起來。


    按說人的臉是最顯著的徽章,可在這夏日傍晚炙熱如火的白光中,每一張臉都被汗水沖刷得如同黃土高原,驚人的一致。整個城市是一個橢圓的用水泥制成的灰色發(fā)糕,像吸足了熱氣的大氣功師,開始吐納粘稠的火焰。


    應該問問曹末生今天穿什么衣服。衣服真比臉的面積要大得多??!畢刀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地點,或是曹末生爽約。其實看看表,才過了一分鐘,但她平日同曹末生約會,女記者都會嚴格恪守西方人的規(guī)矩,提前5分鐘到場,顯示出不言而喻的教養(yǎng)。


    今天是一個反常。也許這一切都跟發(fā)財有關(guān)?


    畢刀決定等10分鐘。要是10分鐘之后曹末生還不來,就是好朋友,她也不等了。要知道,醫(yī)生也是時間觀念很強的人。 (責任編輯:陳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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