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生活的“現(xiàn)代”,再過一二百年,也就成了“古代”.古人奉為金科玉律的種種思想、觀念,由今日的我們看來,其實多有謬誤;后人看我們和我們今天所崇信的,也必如此。今人比古人,眼光似乎更高明一點,那也是因為我們站在了古人的肩上。一代一代又一代的古人,抬高了我們的位置,拓展了我們的視野。
“現(xiàn)代”,是不值得為之自負的。
各色現(xiàn)代思想中,我認為哈耶克所言“自由的精神就是對自己是否正確不是很有把握的精神”是完全正確、唯一正確的。即是到了“現(xiàn)代”,也沒有哪套思想體系可以被看作絕對真理、終極真理,女權主義,也不是。
梁文道說“在現(xiàn)代讀者,尤其是一些受過高深教育的讀者眼光中,金庸多少是有點歧視女性的”,因為“在金庸的武俠小說世界里,曾出現(xiàn)過很多武功出眾的女人,但要說練到天下一等最上乘武功的女人卻少之又少”.歧視女性?慚愧我太不“現(xiàn)代”,所受教育有欠“高深”,心粗眼拙,從金庸小說中,愣沒看到。我所能看到的,只是:金庸小說中“練到天下一等最上乘武功的女人”,并不“少之又少”,至少有林朝英、天山童姥、李秋水、九難師太四位。
金庸自稱“寫武俠小說是想寫人性,就像大多數(shù)小說一樣”,金庸是否以他的小說“歧視”了女性,要看他書中的女性角色在“人性”方面呈現(xiàn)著何等的面貌,而不是看她們武功之高低深淺。金庸講過:“我崇拜女性,女孩子與我們男人相比,好像在道德方面平均要高一點。”表現(xiàn)在他十五部小說中,也是如此。金庸也刻畫過各色的“壞女人”,但人數(shù)少,比例小。尤其是,在金庸小說人物中,邪惡到任我行、向問天、洪安通、丁春秋、凌退思那種程度的,一個女子也找不到的。
金庸小說中,面臨關鍵時刻,往往是女子更具勇氣,也更有見識。當卓不凡向虛竹不住逼問“生死符”密要之時,百多個洞主、島主兀自渾渾噩噩,只有辛雙清女士站出來,揭穿卓不凡之居心不良。
讀《笑傲江湖》一書,看“恒山派”一派,可知金庸所說的“我崇拜女性”,并非虛語。當嵩山派的屠刀指向劉正風一家婦孺時,逾千來劉府致賀的豪客,全都做了縮頭烏龜,唯有定逸老師太出來,盡力阻止;恒山派大師姊定靜師太,不爭“儲位”,竭力推薦師妹定閑為新掌門,這是泰伯、伯夷“讓國”的高風;金庸小說中,唯有《笑傲江湖》是以“刻劃政治人物”為主旨的,當金庸被問到“您筆下的人物之中誰最可能成為勤政愛民的政治人物”時,他于《笑傲江湖》偌多“政治人物”中,獨取定閑一人;恒山派眾多女弟子,也像掌門人一樣,纖塵不染。
《連城訣》中,戚芳與凌霜華,都是品性美到極點的女子,在污濁的《連城》世界,如兩顆璀璨的流星,劃過死寂的夜空。此書中的女子,就沒一個是壞的;書中的男人,可就沒幾個好東西了。我懷疑,數(shù)百年后,會不會有自以為掌握絕對真理的“男權主義者”跳出來,指控此書“歧視男性”.
一個出色的男人,被幾個女子包圍,“倒追”,在“女權”高漲的現(xiàn)代社會,很是常見。在古代那樣的社會條件下,卻是極不現(xiàn)實的事。金庸仍延續(xù)了“舊武俠”的舊套,寫出不少“眾女倒追男”的故事,這是“意淫”,是“媚俗”,雖談不到“歧視”,卻也表現(xiàn)出對女性的不尊重。除了此節(jié)以外,我看不出金庸在小說中所表現(xiàn)出的對于女性的態(tài)度有其它較大的問題。
然而,金庸小說,總是達不到“女權主義”所定下的標準(但世間有幾部小說可以達到?),一些受過“高深教育”的“現(xiàn)代”讀者,終于還是從中看出了對于女性的“歧視”.這樣的高深教育,這樣的現(xiàn)代讀者,這樣的“女權主義”,怪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