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稱田藝苗為“樂評人”,也有人喊她“純靠譜文藝女青年”,她卻給自己想了個名稱:音樂作家。身為上海音樂學院作曲系副教授的她,開設了多個音樂專欄,《時間與靜默的歌》《溫柔的戰(zhàn)曲》《靠譜》《古典音樂的巨匠》……古典音樂樂評的讀者也越來越多,樂評集出了一本又一本。有人說,聽古典音樂的人不算多,但田藝苗的”穿T恤聽古典音樂“的講座卻場場爆滿。
音樂作家 寫輕松文字傳達音樂感受
盡管放暑假了,田藝苗仍然很忙。“每天早上醒來時想,到處講講課還不算是我的人生巔峰吧,還是要早點爬起來,作曲、排練、錄音、閱讀、寫作。”眼前的田藝苗短發(fā)、黑衣,給人的感覺就像她寫的樂評那樣清爽、直率。田藝苗的專業(yè)是作曲技術理論,每天的工作是把音樂的和聲、節(jié)奏、復調、配器等分析得透徹明白。
今年,田藝苗的工作重點是錄一張自己作品的唱片。“騰不出時間,現(xiàn)在只錄了四分之一。我喜歡寫作,不管寫文字還是作曲,特別享受寫東西的過程。有時候,一整天坐在書桌前專心想一個曲子,人特別安靜,就像沉入了另一重時空,我想寫作對我來說是一種必需,一種生活方式,抵抗日常的嘈雜,也與每周各地講課的奔波構成一種平衡。”田藝苗估計,下半年應該能把唱片弄完,“曲子差不多寫好了,剩下的是修改和排練。”她說她的音樂有自己的風格,算是自然簡約主義,以后她會專門撰文解釋這種風格。
說到寫作,田藝苗說原來大家都叫她樂評人,但她不習慣這個稱謂,她覺得自己人在圈中,難以做到獨立樂評。“所謂樂評,去判斷音樂品味的高低,其實并不是去對音樂家指手畫腳,我覺得樂評人的任務是為了培養(yǎng)更多的聽眾。為什么古典音樂不能離人們近一些,離生活近一些?”她開始嘗試面向文藝青年寫一些輕松的文字,2002年至今,田藝苗在媒體開設了多個音樂專欄,用輕松的態(tài)度來寫,不可避免會提到音樂家們的生活和八卦,“我不覺得這會干擾人們對音樂的認識。其實從生活中的點滴可以全面了解音樂家們的行動方式和想法。”田藝苗說,“如果只講音樂,就有點狹窄。我覺得,大家覺得古典音樂不可理解,是因為它離我們的日常生活很遙遠,來自遙遠的國度,遙遠的年代。也許更好的方式是讓大家走入古代歐洲的生活,了解不同歷史時代的觀念、風土人情和文藝思潮。不同的時代,產(chǎn)生了風格各異的音樂。如果人們知道,巴赫生活的年代德國正經(jīng)歷30年的艱苦戰(zhàn)爭,頓時就會聽見他音樂中的溫暖,聽見他音樂中的深沉的撫慰”。
音樂世家 童年在練琴和閱讀中度過
生于音樂世家的田藝苗說,她從小就知道自己要走音樂這條路。田藝苗的父親是搞作曲技術理論的,母親是越劇演員,后來在圖書館工作。在她的記憶中,童年是在練琴和閱讀中度過的。她從小隨奶奶生活,非常愛唱歌。“爸爸曾送我一架手風琴,那時在幼兒園,我常常拉手風琴和大家一起唱歌。”她唱歌不用教,3歲時跟姑姑一起去看越劇《紅樓夢》,回家后,她就會哼唱了。10歲那年,田藝苗回到了父母身邊,開始了琴童的生活。
“記得有一年的暑假,爸爸帶我來上海音樂學院,想跟上音的老師學鋼琴。老師說,如果不能長期留在上海,是學不好的。”那次田藝苗沒學成,和爸爸在上音門口合了影就回家了。“我小時候覺得,到此一游都讓我長了不少音樂細胞呢。”田藝苗開玩笑說。后來在杭州的鋼琴比賽上,她結識了當時杭州師范大學的鋼琴教授毛節(jié)芳,跟隨她學琴。高考時,田藝苗選擇了杭師大的音樂教育專業(yè),師從著名理論家徐孟東,畢業(yè)后,她幸運地成為杭師大與上音共同培養(yǎng)的作曲技術理論碩士。在一篇分析當代交響樂的論文入選香港華人作曲家音樂節(jié)之后,上音的前院長楊立青建議她來上音考博士。那年她考了前三名,但作為年齡最小的博士考生,學校建議她將入學資格先讓給少數(shù)民族的音樂家,第二年,她以總分第一名考入上音攻讀高級復調博士。
“那個六年非常專心,讀總譜和音樂理論著作,也寫了不少論文。那時候讀遍了能找到的音樂理論著作,聽遍了能淘到的打口唱片,很想知道現(xiàn)當代音樂的前沿信息,想知道活著的貝多芬都在做什么?在準備畢業(yè)論文的過程中,把20世紀音樂來了一個地毯式的搜索,后來將筆記整理出來,寫了一本關于現(xiàn)當代音樂的書,《時間與靜默的歌--20世紀西方當代作曲家的孤獨吟唱》。”
“但我其實一直有疑慮,理論是否能解釋音樂。我很擔心自己理論學得太多,失去了對音樂最初始的感受,我總是在想,音樂最動人的是什么,它是在什么時候打動你的。我特別喜歡的一些現(xiàn)當代音樂家,像坎切利、阿沃·帕特、古拜杜麗娜,從理論上分析,其實并不能說明他們的音樂給予你的觸動,理論有時候是無力的。聆聽和感受,更需要經(jīng)驗。我想能夠闡釋這種無言之美的,也許是詩歌,詩歌與音樂,互相模仿,互相映照”。
畢業(yè)后,田藝苗想先不搞理論,她想多聽聽音樂。聽到喜歡的,就寫幾句,后來給一些音樂雜志和文藝雜志拿去作唱片推薦。“這通常是業(yè)余音樂愛好者的工作。我覺得,站在一個愛樂者的立場,你心里的音樂才會純粹鮮活;我也知道,文字無法成為音樂的介質,我只能寫下零星感受,送給那些在黃昏和深夜里與我一起聆聽的人。”所謂聽者有心。
音樂講座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2010年,田藝苗出版了樂評結集《溫柔的戰(zhàn)曲》。去簽售時,有讀者建議:“光有文字,沒有音樂,我們怎么領略音樂的妙處呢?不如邊播音樂邊開講座吧。”田藝苗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就開了個講座,還給講座起了個很文藝的標題,“穿T-Shirt聽古典音樂”。“記得讀書時,我白天趕功課,晚上趕去聽一年一度的‘上海之春’。下課了來不及換衣服,常常一身破爛T恤,在演出鈴聲響起的那一刻沖進巴洛克式音樂廳。”田藝苗在文章中寫道,“聽古典音樂,穿什么并不要緊。古典音樂不是老古董,不是裝飾品,也不是奢侈品,它沒有那么高不可攀,也無需附庸風雅。藝術本身就是為了質疑一切規(guī)則與繁文縟節(jié)而生。”
田藝苗自己也不曾預料到,講座受到了聽眾的熱烈歡迎,她不停受邀,足跡已遍布上海、北京、蘇州、杭州、南京、深圳、廣州等地,今年初,田藝苗的講座走進上海大劇院的藝術課堂,兩三百人的票很快就賣完了,藝術總監(jiān)決定再開個中劇場,沒想到在兩三天之內(nèi),又賣完了十幾場票。她的講座別出心裁,有時候她把巴赫和爵士樂搭一起聽。在她看來,無論爵士樂還是巴赫的音樂,都有一種游戲精神,好的音樂是玩出來的。“我沒把這個活動當成一個很正式的講座。我只是覺得自己和他們一起在聽音樂,把感動我的音樂介紹給大家,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好音樂需要分享。”
“我也沒想到會那么受歡迎,這說明在眼下經(jīng)濟發(fā)展社會穩(wěn)定的年代,人們有提高文化藝術修養(yǎng)的需求。當然這也說明我們平時音樂演出的票價太貴了,普通人享受不起。我其實從沒想過要做一個古典音樂的普及推廣者,我覺得自己是偶然被社會選擇的。但我覺得,推廣古典音樂是每個音樂人的責任。”
采訪手記 生活需要一種平衡
生活中的田藝苗,說話很直爽,有點男孩氣。她欣賞金星、王菲的大氣,也喜歡上海女子的小精致。她并不崇尚“優(yōu)雅地老去”這句話,相反,她越來越珍惜生命里遭遇的不安、掙扎,“我覺得在上海,我們過得太舒適了一點,如果人生有起伏,也許會被激起更強悍的生命力。”田藝苗平時不大在乎別人對她的看法,也不與人計較,凡事盡力但不計較結果,總覺得該得的遲早會有,她常說:“最好的生活狀態(tài),就是保持一種平衡。你的生活狀態(tài)和你追求的事業(yè)達到一種平衡,你才會覺得滿足,哪邊過頭了,都會不舒服。這大概是我這兩年修習古典音樂的心得,因為古典音樂的美,來自均衡、秩序與通透。”
和田藝苗聊起生活,她直言自己沒什么人生經(jīng)驗,人生按部就班。她說,自己的經(jīng)驗可能是膚淺的、細碎的、現(xiàn)實的。她大部分的人生經(jīng)驗來自閱讀。也許因此,就更覺得寫作于她是必須的,她在寫作中思考,在寫作中感知時代與她生活的城市。她說,生活在城市里,在玻璃大廈、錯綜的地鐵線、洶涌人潮中,人有時反而是孤獨的。她常常在玻璃電梯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聽空調的聲音像耳鳴一樣持續(xù),在這里,享受城市的精美之外,也享受著孤獨,一點一點認識自己,認識內(nèi)心。也許因此,寫作或作曲,變成了她的一個需要,這也算是一種平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