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是明朝最有權力、最具影響的內閣首輔。他協(xié)助十歲的小皇帝推行改革,把衰敗、混亂的明王朝治理得國富民安,他是小皇帝不可一日或缺的靠山,是“起衰振隳”的“救時宰相”。他的赫赫功績,堪與商鞅、王安石并立,而被稱為我國封建社會初期、中期與后期最具盛名的三大改革家。
然而,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神宗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對死去不久的張居正下如此毒手呢?
歷史學家分析,其主要原因有三。
其一,這是君臣之間十年積怨的總清算。
在封建王朝里,君權和相權是一對相依相克的矛盾。君權過于弱小時,需要強大的相權來支撐;而過于強大的相權,則會矮化皇室,遭到帝王的忌恨。
張居正開始輔佐神宗時,小皇帝年僅十歲,為了穩(wěn)定政權,神宗母子都對張居正有所倚賴,尊重備至,言聽計從。但是,這位元輔對小皇帝管束過嚴,干涉過多,在他幼小的心靈里,已經(jīng)開始了由親近、尊重向著畏懼、厭惡的方向轉變。這一點,過于自信的張先生并沒有察覺。
張居正以嚴師對待學生的態(tài)度對待小皇帝,每天布置功課,如果小皇帝沒有認真背誦或領會,就會遭到嚴厲的斥責。有一次,小萬歷讀《論語·鄉(xiāng)黨》時,把“色勃如也”讀成了“色背如也”。張居正當著眾大臣的面,厲聲吆喝,嚇得小皇帝連忙低頭糾正。平時,如果小皇帝背著張居正做了越制出軌的事,馮保就會嚇唬他:“讓張先生知道了,看你怎么辦?”小皇帝聽了,很快就會收斂自己。
但是,小皇帝逐漸長大了,成人了,開始懂得了皇上的權威和分量了。而張居正仍然把持朝政,作威作福,甚至對他的宮闈生活也說三道四,這使得神宗對張居正的態(tài)度向著仇恨方向迅速逆轉。
權高震主,是為臣之大忌;張先生卻是自鳴自得,渾然不覺。豈知,他所攬之權,就是神宗之皇權;張居正的高大顯赫,就反襯出神宗的卑微猥瑣;群臣對張居正的恭維,就是對皇上的蔑視。是可忍,孰不可忍?成長起來的神宗必然要扳倒張居正,奪回皇權,一消這十年的積憤。即使張居正不死,這場君權和相權的斗爭也將在短期爆發(fā)。
而在封建社會里,權力的天平總是向著君權傾斜,因此,張居正的覆滅和被清算是必然的。
其二,這是走出張居正陰影,一展帝王雄威的大決策。
張居正死了,走了,埋了;神宗皇帝就可以乾坤獨斷,一展帝王雄威了。這就是神宗皇帝充分展示他的大度,極盡哀榮地禮送張居正歸山的根本原因。
但是神宗皇帝沒有料到,張居正雖然走了,卻是陰魂不散,自己仍然生活在他的陰影之中。每有詔令,群臣就會觀望、比較,假如張先生在,將會怎樣決策;每有行事,神宗皇帝也會自我掂量,假如張先生在,將會怎樣評判。張先生的陰影仍然高高地懸立在朝堂之上,俯視著神宗,使他自卑,自疑,猥瑣,狼狽不堪。他的自尊心、虛榮心受到極大的創(chuàng)傷,與此同時,他的逆反心理、仇恨心理也開始極度膨脹。他憤慨,激昂,烈火中燒,不能自已,就像咆哮在火山之下的巖漿,必欲沖破壓頂?shù)纳绞?,一吐胸中之塊壘而后快。
最初,他用溫和的手段割舍他的“大伴”,他感受到了一種無羈無絆的輕松,獨來獨往的愉悅,以及隱秘于心靈深處的邪惡的復仇的快感。這使他驚奇,震動,也受到啟發(fā)和誘惑。于是,他決心粉碎這座高立于廟堂之上的偶像,搬掉壓抑在他心靈之中的塊壘,掃蕩籠罩在他頭頂之上的陰影。這是一個大決策,大決戰(zhàn)!戰(zhàn)斗必然成功,唯如此他才可以真正成為屹立于萬民之上、天馬行空、受到萬民仰望的皇帝了!哈,痛快!
有了這樣的思維,張先生的形象能不被撕裂、不被踐踏嗎?
其三,神宗的貪財好利,也推動了清算的進程。
《明史紀事本末》中記敘了明神宗查抄張居正荊州老宅之前與皇太后的一段對話。
這一年,神宗的同母弟潞王已年滿十六歲,該議婚了,可操辦婚禮的銀子還有一多半沒有著落,慈圣皇太后一想到此事,就感到煩心。神宗聽了,滿不在乎地說:“這事您別著急,我有辦法!現(xiàn)在朝中的這些官兒們都無恥極了,他們一定是看馮公公、張?zhí)珟煓啻?,把好多錢財珠寶都作為禮物存放在這兩家了。”
太后聽了,心里有了些把握,躍躍欲試地說:“假使查抄他們的家,這些錢財就都到手了嗎?”
“這個馮保詭計多端,那些錢財恐怕都悄悄地轉移了。”
正好這時候,云南道御史羊可立上了一道“已故大學士張居正隱占廢遼府第田,乞嚴行查勘”的疏奏,已廢遼王次妃王氏也奏稱遼王府“金寶萬計,悉入居正府”。都說得有根有據(jù)。再加上馮保抄家,所得巨萬,這位貪財好利的皇帝能不動心嗎?至此,張居正家厄運難逃。
此外,張居正一人獨大,后繼無人,也是他敗亡得那樣迅速、那樣徹底的一個原因。他剛愎自用,偏信偏聽,喜歡阿諛奉承之徒,打擊直言敢諫之士。到萬歷皇帝決心向他清算的時候,大家一呼百諾,奮勇爭先。沒有人敢替他說話,替他伸冤。相反,那些受他提拔、被他重用的新政人物,反倒成了反張居正的急先鋒。張居正厲行的改革,也就因此而壽終正寢了。
具有諷刺意義的是,當初大罵張居正是禽獸,被廷杖致殘的鄒元標,竟然拖著一條瘸腿,為張居正的昭雪奔走呼號,試圖召回失去的新政。
然而,無可奈何花落去,這座經(jīng)歷了兩百年風雨的古老的帝國大廈,終于在六十年后,被歷史的巨浪沖擊得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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