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網(wǎng)9月19日電 近日,文學(xué)評論家汪宏華在紅學(xué)研究方面又有新的突破,2002年他首次從結(jié)構(gòu)上推斷林黛玉的結(jié)局是嫁給北靜王,現(xiàn)在他進一步發(fā)現(xiàn)北靜王官場失意后將效仿范蠡攜黛玉泛舟江湖之上,二人做了黛玉當初曾經(jīng)向往的“漁翁漁婆”。黛玉不僅本有西施之態(tài),又有顰兒、瀟湘妃子之名,所以她效顰西施泛舟水上也確在情理之中。汪宏華的原文如下:
關(guān)于《紅樓夢》中林黛玉的結(jié)局,歷來爭議頗多,有人說她焚稿絕食而亡,有人說她沉湖自盡,有人說她上吊自殺,或者更悲更慘……但筆者以為這些說法都是斷章取義、濫殺無辜,缺乏對小說人物的整體把握,缺乏對曹雪芹婚戀觀的正確認識。在金陵十二釵中,黛玉的結(jié)局并不算太壞,與一代賢王北靜王成婚,做了名副其實的“瀟湘妃子”,后來二人又效顰范蠡與西施,泛舟江湖之上,做了名副其實的“漁翁漁婆”。
一、寶黛釵的三角戀經(jīng)歷了合與分的過程
首先我們要明確,兩則神話故事“木石前盟”和“金玉良姻”不是專指寶黛釵之間的婚約關(guān)系,而是封建社會兩種主流婚姻模式——情投意合與門當戶對——的另種表達。但曹雪芹認為它們都背離了人性本質(zhì),便又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一種新的婚姻模式——并蒂夫妻。內(nèi)質(zhì)如并蒂菱,外表如夫妻蕙。世上第一對成功的范例就是寶玉與香菱。
其二,寶玉的氣性是經(jīng)歷了從對立到統(tǒng)一、從自發(fā)到自覺的轉(zhuǎn)變的。初始階段,他兼稟正邪二氣,正氣傾向于木石前盟,所以他的精神迷戀著黛玉;邪氣傾向于金玉良姻,所以他的肉體對寶釵“羨慕在心”。但黛玉和寶釵卻都只看到了寶玉的一個側(cè)面,黛玉見寶玉喜“水”厭“泥”,就以為他是超凡脫俗的神瑛侍者;寶釵見他愛好“脂粉釵環(huán)”,就以為他是追求功名的富貴之玉。于是二人就各懷憧憬來到了賈府,來到了寶玉的身邊,形成了所謂的“三角戀”。
由于黛玉和寶釵都不了解寶玉的雙重本質(zhì),所以二人成了針鋒相對的情敵,黛玉以為寶釵存心搗亂,寶釵以為黛玉不識時務(wù)。寶玉夾著中間無所適從,終于在第二十五回遭逢“五鬼”,也就是精神崩潰了。此后寶玉痛定思痛,決心跳出釵黛二人的情感旋渦,尋找真正屬于自己的唯一的“分定”之人。其間,由于湘云也像他一樣屬于正邪矛盾體,且沒有走向統(tǒng)一的覺悟,也被舍棄了。
其三,黛玉和寶釵其實都希望寶玉追求功名,只不過黛玉崇尚的是其父林如海的儒學(xué)功名,或者說是神瑛侍者的仁德功名、北靜王的“不義官俗國體所縛”的功名;寶釵想要的是時學(xué)功名。黛玉的名字諧音“玉帶”即暗示她有功名、官爵之念。寶釵的名字則對應(yīng)于賈雨村的詩句——釵于奩內(nèi)待時飛。黛玉之所以不在寶玉面前說所謂“混賬話”,是不希望他追求現(xiàn)時濁臭的八股功名,而儒學(xué)功名已成骨灰。至于寶玉,他是什么功名都不感興趣,都不想求,相對而言不那么討厭儒學(xué)功名。他對黛玉和寶釵的情感態(tài)度也基本如此。
但釵黛對寶玉也并非始終一往情深、忠貞不渝,她倆對于什么功名都不要的寶玉也常存疑慮。只是由于當時女人的活動范圍有限,沒有自由選擇的余地,所以仍舊盯著寶玉不放,除了余光之外。
此前很多人受高鶚影響,以為神瑛侍者就是寶玉,絳珠仙子就是黛玉。寶玉一見鐘情愛黛玉,大人們都趨炎附勢看好寶釵,寶玉最終拗不過世俗的力量,只好無可奈何接受寶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這不是正好落入了曹雪芹最最討厭的千部共出一套的路子嗎?——“假擬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間撥亂。”《紅樓夢》的高明之處就在于每個人物都是發(fā)展變化的,隨著寶玉的萌情長大并分離出親情、友情和愛情,他與黛釵之間的關(guān)系也先合后分,最后各成其家。
二、賈寶玉試探著將瀟灑賢雅的北靜王介紹給黛玉
曹雪芹認為,每個人都有一顆情種,但各種情感的生長有先后,最開始是親情,次而是友情(分為雅和欲兩類),愛情產(chǎn)生于青春期。愛情雖是雅與欲的結(jié)合,卻天然地拒絕近親與身外之物,拒絕情竇未開的幼兒。寶玉與黛玉第一次的似曾相識就主要是血緣與親情感應(yīng),附有一些雅致友情;而對寶釵的興趣則主要是源于色香味形的吸引,屬于酒色貨利之友情。盡管它們都與愛情有相近之處,但不是真正的愛情,連準愛情都算不上。很多讀者包括其本人都誤會了。
但寶玉從親情和友情中超越出來了,寶玉青春期夢見的情人就不是黛玉或?qū)氣O,而是她們的復(fù)合體可卿——“其鮮艷嫵媚,有似乎寶釵,風(fēng)流裊娜,則又如黛玉。”但這仍只是組成愛情的一個元素——感性。真正的愛情需要理性與感性的有機結(jié)合,也就是警幻與可卿的結(jié)合。打個比方,愛情是水,黛玉和寶釵就是氫氣和氧氣,而夢中的警幻、可卿就是構(gòu)成水的氫元素和氧元素。所以她倆不是真實存在的人,是神。
好在大觀園里并不缺乏優(yōu)秀的女子,寶玉在經(jīng)歷多次試錯之后,終究在燈火闌珊處找到真正水做的骨肉。以自己的一小步完成了人類的一大步??蓱z黛、釵,一生都沒有跨出心理幼兒期,沒有體驗到真正的愛情。黛玉與北靜王之間也只有親情和風(fēng)雅之友情,你給我灌溉之甘露,我還你感激之淚水,如同至純無欲的兄妹。寶釵與賈環(huán)之間則只有臭味相投的友情,你給我聲色誘惑,我給你金銀酬謝,如同風(fēng)月場中的知己。
那么,為什么寶玉又說“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呢?原因有幾個方面:一是先入為主,寶玉的氣性雖然是正邪同賦,但發(fā)生的時間順序是,正在前,邪在后。黛玉也比寶釵更早進入寶玉的生活。二是在晴雯、黛玉、襲人、寶釵四人中,黛玉與襲人的氣性相對居中。黛玉是偏正,而寶釵是極邪,所以寶玉更傾向于黛玉。三是寶玉在沒有確定新的人選時,故意先以黛玉抵御寶釵,讓寶釵沒有機會像襲人一樣蓄意制造事實婚姻。例如第三十六回當寶釵趁襲人走后,坐在正在午睡的寶玉床邊,替襲人代繡白綾紅里的兜肚時,寶玉就佯裝說夢話,“喊罵說:‘和尚的話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緣,我偏說是木石姻緣!’寶釵聽了這話,不覺怔了。”寶釵原想學(xué)襲人嘗試云雨情,不料熱臉貼了冷屁股。
賈寶玉最可愛的地方是不輕易將愛和恨表現(xiàn)出來,多做少說。這一點在金釧因他投井后尤其明顯,不但暗中祭奠金釧,安撫其妹玉釧,還悄悄擔(dān)當起了所有女子的心理醫(yī)生,探訪襲人一家,勸慰鴛鴦、平兒,給病中的晴雯送紅綾襖。而他給黛玉介紹一代賢王北靜王時更是千里伏線、娓娓道來,先轉(zhuǎn)送“念珠”提示,再展示“蓑衣斗笠”呼應(yīng),終于讓黛玉從逆反走向認同,從罵北靜王“什么臭男人”到夢想兩人成“漁翁漁婆”。
這些舉動看上去微不足道,卻很湊效,極大地熨貼了裙釵們受傷的心,讓她們對人世間多了幾分留戀,對生命多了幾分珍愛,不再像金釧尋求自殺。即便對寶釵,他也不總是嚴厲呵斥,所罵的“混賬話”也是借史湘云轉(zhuǎn)達。相對而言,湘云的心理承受能力更強。
誰說寶玉只擅兒女私情,他分明是在用情修身,用情救人,用情勸世。如此另類的“情種”,難怪男同志都戀他,天生孤僻的妙玉都愛他,無數(shù)讀者都癡心他。
三、黛玉與北靜王最后雙雙失意枯槁,蕩舟湖上
再來看看黛玉嫁給北靜王水溶為妾,成為“瀟湘妃子”之后的狀況。黛玉從揚州到賈府,可謂受盡了寄人籬下的寂寞和委屈,當見到瀟灑清雅的北靜王之后一定是眼睛一亮,恍如前世。婚后北靜王對她也必然是百般寵愛,就像神瑛侍者對待絳珠仙子一樣,“日以甘露灌溉”。但時下畢竟已是末世,不是盛世,更不是傳說中的仙境,他們琴瑟和諧的日子僅僅持續(xù)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北靜王終因過于正直清廉,遭到了奸臣的攻擊誣陷,一落千丈。“玉帶林中掛”即隱喻他們的官爵將被掛銷,如玉帶掛在枯木上,難以為繼。這其中的“兩株枯木”也意味著北靜王的性格像黛玉一樣脆弱,經(jīng)不起風(fēng)雨侵襲,很快將失意枯槁。黛玉則是終日相對無言、以淚洗面,哀怨自己,感恩夫君,直到淚盡枯槁。所以,真正的還淚是發(fā)生在這段時間的,黛玉的眼淚真正是為北靜王而飛的。
從北靜王的另一名字水溶、黛玉的另名顰兒以及“漁翁漁婆”等可以推斷,北靜王最后一定是仿效越國范蠡隱退,攜黛玉泛舟于江湖之上了。黛玉曾寫詩曰:“一代傾城逐浪花,吳宮空自憶兒家。效顰莫笑東村女,頭白溪邊尚浣紗。”但沒想到她自己到頭來還是東施效顰了,然而只要能夠恪守木石前盟,白頭到老,附庸風(fēng)雅何妨,打漁曬網(wǎng)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