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聽恐怖故事:“夜里一個人上樓。樓梯轉角處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現(xiàn)在回想真是最文學化的情節(jié)。因為除了夜、腳步聲和講述者夸張的口氣,更引起恐怖效果的是隱在夜幕背后的那個人的種種不可知。神秘的魅力即在于不可知,恐怖也是一樣——神、魔、命運、未來,以及任何一個瞬間的拈花微笑……那些不可知的存在令人敬畏,也具有超強的震懾力。
因此真正的恐怖,是對隱藏在日常化里的、波瀾不驚之下的、不察覺中的突變和失控的時時警惕,是將動未動之時的霎那安靜:一腳下去怕踏到雷,但是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驚心動魄往往出現(xiàn)于不經(jīng)意間。雷并沒有響,人卻因一腳踏空而瞬間失重。這種藝術手法在美國恐怖小說中常常見到?;羝战鹚沟目植榔词窃谄降牡渍{(diào)之下蘊含著巨大的驚險和波瀾。相形之下,國內(nèi)藝術作品中的懸念,無非是堆積一些噪音和尖叫而已,多少顯得有些小兒科。
但嚴歌苓筆下的恐怖感是一流的:她最初寫的《金陵十三釵》僅僅是一個篇幅不長的短篇。一群涉世未深的青樓女子在1937年12月13日的南京的命運將是什么?中立的美國威爾遜教堂終究不是避難的天堂。在毫無人性的日軍眼里,只要他們想要,就沒有進不去的地方。那天晚上,日軍要以慶祝圣誕的名義,請唱詩班女生到軍營獻唱。于是她們成為地獄——在魔鬼手里,天堂也成為地獄——邊緣的“羊脂球”。她們渺小,如螻蟻,如灰塵,微不足道,但在慷慨赴死之時每個人都借著夜幕的掩護身藏暗器。關鍵是,嚴歌苓竟敢用這個視角呈現(xiàn)中國歷史中最為慘痛的戰(zhàn)爭經(jīng)驗和歷史記憶,并把天使與魔鬼的人性真相剝脫暴露到極處,真可謂振聾發(fā)聵。
她似乎總是樂意用一個女孩的命運列車,裝下對生命的傷感和嘆惋。也擅長將這個卑微的個體命運,放在廣闊而慘烈的社會大背景中。這也許與她的經(jīng)歷有關:12歲參軍,曾經(jīng)是文藝兵,跳過芭蕾舞。15歲早戀,但是她的戀人背叛和出賣了她,她似乎成了名聲不佳的誘惑者,胸前永遠被燙著紅字。她20歲時甚至在一場邊境戰(zhàn)爭中擔任戰(zhàn)地記者。目睹了戰(zhàn)爭中的求生、死亡、血等等慘烈場面。這些經(jīng)驗零零碎碎地表現(xiàn)在她早期作品如《魔旦》、《白蛇》、《也是亞當也是夏娃》、《天浴》及最近的《義犬貝勒》、《拖鞋大隊》中。她多年旅居海外,從1986年至今,已出版了15部長篇小說、7部中短篇小說集,驚人地保持著澎湃而旺盛的創(chuàng)作力。而她始終隱身在那些文字背后,安靜、孤寂、神經(jīng)質,但又敏感而生猛,充滿了一種爆發(f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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