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多平米的家里，每個房間甚至在客廳中塞滿了淘汰下來的東西，有舊棉襖、老式單缸洗衣機、上個世紀穿剩下來的襪子、老舊的“星海”牌電視機、“燕舞”牌收錄機、“永久”牌自行車、四五個舊電飯鍋、泡酸菜的大瓦缸、各種各樣的包裝箱、老得掉牙的小鬧鐘、月餅盒、古老的留聲機……

　　以上是俞勝在短篇小說《寶奶奶》中對寶奶奶家里的描寫。這樣的場面使人以為自己走進了一個家庭博物館，其實不然，它們只是寶奶奶積攢下來的廢物而已。寶奶奶顧名思義就是把曾經(jīng)用過的針頭線腦、破衣爛罐當做寶貝一樣看待的一個老奶奶。這樣的行為自寶奶奶年輕的時候就開始了，雖然也體現(xiàn)了她對中華民族一種傳統(tǒng)的延續(xù)，但它是否就是一種美德，則另當別論，小說對之也沒有表示出張揚的色彩，而是以頗具幽默的筆調對寶奶奶存放這些“寶貝”的房間進行了編號，從1號儲藏間一直到5號儲藏間，間間屋子被它們塞得滿當當?shù)?，連落腳都顯得困難。寶奶奶和她的老伴整日就生活在它們的包圍之中，吸吮著它們散發(fā)出的霉味或者其他氣息。

　　從小說的敘事看出，寶奶奶和寶爺爺長年累月地生活在由這些廢物營造成的環(huán)境之中，寶奶奶說積攢它們是為了追憶過去的一些老故事，獲得精神上的慰藉。而事實上，他們在精神上仍然呈現(xiàn)出赤貧狀態(tài)，因為他們從這些老舊無用的東西上得到的只是一點點的安慰。這種安慰來自寶奶奶偶然間把思緒拉回到對過去使用過某個東西的回憶上，雖然它們填充、調節(jié)了寶奶奶真空般的精神世界，但它們對人空虛、孤寂的心靈并未帶來多少好處。我覺得寶奶奶精神赤貧的核心原因在于她固執(zhí)地拒絕了社會發(fā)展中新出現(xiàn)的消費觀念和新穎的家庭生活用品上。人生活在當下，思想精神卻一直處在過去。寶奶奶的這種狀況也造成寶爺爺跟著她受罪。小說中寫到這樣一件事情。有一只斷了帶子的挎包，寶爺爺要往垃圾箱里扔，被寶奶奶發(fā)現(xiàn)了，她說：“這包是斷了一條帶子，可是補上一條不是照樣可以用嗎？你不和我商量就偷偷地往出扔，你心里還有我這個老婆嗎？”說著說著，立刻淚飛頓作傾盆雨，把老頭嚇得手足無措，這還沒有完呢，過后還有持久戰(zhàn)，還要賭3天的氣，老頭徹底服了。

　　可見寶爺爺是在寶奶奶的固執(zhí)或者霸道下不情愿地認同了她的生活理念。而寶奶奶的女兒文喜對母親的生活理念也并非完全認同，她一直對之耿耿于懷，她覺得“媽媽的理念就是她的陰影，她一直在刻意躲避這個陰影，所以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用舊了的、沒有用處的東西絕不留下”。

　　小說要表達的是兩個時代、三代人不同的生活理念的碰撞情況，寶奶奶一代勤儉節(jié)約，文喜一代既顧念老傳統(tǒng)又不受老傳統(tǒng)的約束，而到了樂樂這一代，他們滿腦袋盡是享受、攀比觀念。

　　小說對寶奶奶精神上赤貧的展示除了寫她從老舊東西上并沒有得到多少撫慰之外，還寫了她期盼、等待女兒文喜帶上丈夫、女兒回家的精神渴求的落空。寶奶奶和老伴的精神世界中真正強烈渴求的事情就是看到女兒、外孫女。小說一開篇就寫寶奶奶和老伴等著女兒一家回來的情景，望眼欲穿、心急如焚是他們內心世界的真實寫照，也是天下為人父母者的心理狀態(tài)。然而，他們一直沒有等上女兒一家回來。小說寫了文喜的丈夫對丈母娘那種視廢為寶的嗜好的厭惡，寫了樂樂因為要買這買那以致拖延了文喜本來要回家看看的計劃。父母渴望見到兒女及下一代，這本是一件非常簡單的要求，然而，在當下的時代卻越來越多地難以實現(xiàn)，其原因要么是兒女工作太忙，要么是兒女對父母關心不夠?！秾毮棠獭穼⒃蚨ㄎ辉跇窐愤@樣的“90后”、“00后”的少男少女們難以滿足的物欲之上。為了滿足他們的物欲，父母們就得陪他們出入名牌專賣店、大型商場，如同民諺說的“為了下一代，忘了上一代”。從這點上說，小說的取材是新穎的。它對老年人精神世界的孤獨或者說赤貧狀態(tài)的反映是令人深思的，足以引起我們的警醒。

　　《寶奶奶》在寫法上講究了一些寫作策略和寫作技巧。就全篇看，它寫了三件不如意的事情：一是寶奶奶等待女兒回家但女兒卻沒回來；二是顧主任想把寶奶奶積攢的老舊之物用來搞傳統(tǒng)教育卻沒搞成；三是文喜想回家看望父母卻沒回成。三件事情交織敘述使小說具有了信息上的豐富感，小說中的各個人物的形象也有一定的立體感。比如寶奶奶雖然也算個知識分子(她是小學教師)，但觀念守舊，勤儉不分對象，對老伴也很霸道；寶爺爺退休前是一家企業(yè)的書記，也是有一定思想水平的人，但賦閑在家后卻一日日地成了一名“憤老”，看著電視罵這罵那的；文喜工作輕松，思想?yún)s復雜，既對母親生活觀念不滿，但又無能為力；既對女兒這樣的新生代生活觀念感到擔憂，但又不能免俗，還得陪著她去奢侈消費。小說對人物的心理描寫尤其是獨白描寫得到位、恰當，有助于展示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小說的語言，生活氣息濃郁，較少有生硬之處。(馬振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