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封信引出的世紀恩怨

時間:2011-12-26 17:23來源:中國新聞周刊 作者:楊時 點擊: 載入中...
  徐悲鴻與劉海粟,兩位中國畫壇巨匠,藝術(shù)軌跡、名聲技藝不分伯仲。二人之間一段中國美術(shù)史上的公案,因兩封信的面世再度引發(fā)波瀾 
      
  “這兩封信,我是看著悲鴻寫的,沒想到還能保留下來。”已是耄耋之年的徐悲鴻夫人廖靜文展開面前的信箋,向《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娓娓道來。 
  這是兩封用毛筆寫就的私人信函,紙張斑駁,字跡清晰—— 
  “周揚先生:……前幾日,我為抗議漢奸劉海粟出任華東美專校長曾與先生面談……” 
  “周揚部長:今日先生擬開座談會,令劉海粟檢討……我以為應(yīng)叫他坦白下列各點:(1)上海淪陷期間與日本人有哪些勾結(jié)……” 
  收信人周揚時任文化部黨組書記、常務(wù)副部長。 
  信件末尾落款:徐悲鴻。 
  6年前,這兩封直斥劉海粟為漢奸的信函,被收藏信札的青年畫家榮宏君偶得,隨后在其書中公諸于世。 
  徐悲鴻與劉海粟之間這段中國美術(shù)史上的公案,因這兩封信的面世再度引發(fā)波瀾。 
   
  劉海粟是漢奸嗎 

   
  1953年,第二屆文藝工作者代表大會即將召開。“各省報名單,我記得上海的名單里第一個就是劉海粟。悲鴻當時是美協(xié)主席,看到劉海粟的名字后,馬上就抗議了。”廖靜文倚在沙發(fā)里描述著這兩封信出爐的背景。在徐悲鴻看來,當時,有關(guān)劉海粟漢奸一事尚未說清,擔任文藝界代表有所不妥。 
  “漢奸,就是《新華日報》里的那個事,漢奸第六名啊。”徐悲鴻的學生、今年80歲的畫家楊先讓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大聲說,“但這是徐悲鴻按照組織程序反映問題,絕不是‘文革’中的那種小匯報。” 
  楊先讓所言《新華日報》的指認,是1945年8月23日出版的報紙刊登了“文化漢奸名錄”,第一個是周作人,第六個就是劉海粟。那時,《新華日報》由周恩來主持,事后,研究者多以此作為劉海粟充當漢奸的證據(jù)。而實際上,此漢奸名錄均為讀者提供的資料。報紙發(fā)行人潘梓年在《致讀者》中寫道:我們希望知道各方面漢奸的朋友,都把他們提出來。 
  “這確實是讀者來信的形式,其實不足以為據(jù)。”信函收藏者榮宏君接受《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采訪時說。但是,楊先讓并不同意這樣的說法,“讀者認為誰是漢奸,去投稿,報紙登了,就說明報紙認可了,報紙要負責的。” 
  抗戰(zhàn)爆發(fā)初期,作為上海美術(shù)界的領(lǐng)袖人物,劉海粟頗得人心。早在1936年,便創(chuàng)作《虎踞圖》表達停止內(nèi)戰(zhàn)團結(jié)抗日的愿望。而1937年,著名的“八百壯士事件”后,劉海粟又根據(jù)楊惠敏的事跡創(chuàng)作《四行倉庫》鼓舞斗志。直到1939年初,劉海粟還利用自己的名望,帶領(lǐng)上海美專師生在上海舉辦義賣,為難童教養(yǎng)院籌資捐款。 
  但到了1939年底,情況發(fā)生了變化。那時,汪精衛(wèi)在日本支持下開始為即將成立的偽政權(quán)物色人才。汪精衛(wèi)的助手褚民誼邀請劉海粟擔任教育部長。在簡繁撰寫的劉海粟傳記《滄?!芬粫?劉海粟自己回憶道,“褚民誼也是我非常好的朋友。當初他陪我去見汪精衛(wèi)。汪精衛(wèi)問我,你看我會做漢奸嗎?我說你當然不會,你也是愛國的!……這個人的演講能力好極了,樣子又長得漂亮,老實說我被他打動了,答應(yīng)做一些教育方面的事情。”但這之后,劉海粟發(fā)現(xiàn),凡為日偽政府做事之人,大多遭遇不測。故此,他決定趁赴印尼舉辦展覽之事,避走南洋,并未在汪偽政府內(nèi)任職。1939年末,劉海粟將在雅加達的全部賣畫所得捐給抗日官兵。在其繼續(xù)輾轉(zhuǎn)于新加坡時,上海淪陷。而此后關(guān)于劉海粟生活的記錄模糊不清。根據(jù)石楠女士所著《海粟大傳——滄海一粟》記錄,劉海粟藏身某油坊,后暴露身份,被日軍押上飛回上海的飛機。 
  后來,劉海粟自己回憶,“1943年5月二十幾號,日本人用軍用飛機把我從南洋送回上海,我一直是很倔強的,這是斗爭啊!……當初日本軍部派軍用專機送我回來,有許多人不理解,以為劉海粟一定是賣身投靠做了漢奸了。誤會很多,我不管的,隨他們?nèi)フf。” 
  而劉海粟回到上海不久,即與在印尼結(jié)識的富商之女夏伊喬完婚,婚禮主持人為當時知名漢奸陳彬和,而日軍高官川本芳太郎與高島闕次郎登門道喜。日后,劉海粟回憶說,“結(jié)婚辦酒席,我沒有請他們,結(jié)果他們反過來請我吃飯。”而同年11月,國土淪喪之時,劉海粟于上海舉辦畫展,組織者為汪偽政權(quán)司法部長張一鵬,日本軍部要員高官均到場祝賀。 
  這段歷史在1949年后,被徐悲鴻再次提出,并寫進給周揚的信中。徐悲鴻稱,“劉海粟充當漢奸,其罪行輕重如何,吾人姑不置論,其喪失民族氣節(jié),則是事實。……如他能忠誠老實交代,我同意寬大處理。” 
  據(jù)廖靜文回憶,周揚并未回信,但為此曾與徐悲鴻見面商談。而此后不久,徐悲鴻逝世。“悲鴻去世后,有人告訴我,在文代會中間休息的時候,周總理還找到華東區(qū)的負責人,批評他們說,你們?yōu)槭裁催@樣宣傳劉海粟?!” 
   
  徐悲鴻是劉海粟的學生嗎 
   
  徐悲鴻與劉海粟交惡并非一時之憤。早在20世紀20年代,還是年輕畫家的徐、劉二人就已為事后的恩怨埋下伏筆。 
  多年以來,劉海粟多次說徐悲鴻是他的學生,而徐悲鴻從不承認。對此,廖靜文說,“悲鴻看到廣告說,上海圖畫美術(shù)院有很好的師資和設(shè)備,就去了。但是后來悲鴻告訴我,一共有不到10個學生,連石膏模型都沒有,就拿個印出來的畫掛在墻上讓他們臨摹。因為什么都學不到,不到兩個月,悲鴻就走了,學費也不能退。他根本就沒見過劉海粟。” 
  1912年,劉海粟懷揣父親贈與的200塊銀元來到上海。那時,受洋務(wù)運動影響,西學東漸,青年一代對于西方政經(jīng)、文化如饑似渴。在新文化的影響下,諸多新學校接連出現(xiàn)。劉海粟到達上海后,于當年11月與友人創(chuàng)辦上海圖畫美術(shù)院,當時劉海粟只有17歲。 
  隨后,劉海粟于上海《申報》發(fā)布招生廣告,并親自撰寫辦學宣言,內(nèi)容涉及東西文化、藝術(shù)責任云云。不可避免的,這所由17歲少年創(chuàng)辦的學校遭到社會各界大肆嘲笑,但同時,批評之聲也增強了其知名度。此時,仍在宜興的徐悲鴻投奔上海。 
  據(jù)徐悲鴻、劉海粟的研究者王震說,劉海粟學校首批招生一共10人,沒有徐悲鴻。“徐先生在該校約有兩個多月,即不告而別。”據(jù)王震考證,徐悲鴻這兩月的學習是選科,而非劉海粟教授的正科。 
  在1932年11月3日的《申報》中,徐悲鴻刊登個人啟事,直斥之為“野雞學校”。“該院既無解剖、透視、美術(shù)史等要科,并半身石膏模型一具都無……時吾年未二十,來自田間,惑于廣告……今一文載某雜志指吾為劉某之徒,鄙人于此野雞學校故不認一切人為師也。” 
  此信見報后,劉海粟大怒,時隔一天,即于《申報》發(fā)表《劉海粟啟事》,稱,“……引起徐某嫉視,不惜謾罵……圖畫美術(shù)院即美專前身,彼時,鄙人年未弱冠,苦心經(jīng)營,需知在中國創(chuàng)用石膏模型及人體模特兒者即為圖畫美術(shù)院經(jīng)幾次苦斗,為國人所共知……此非徐某所能抹殺。” 
  這段口誅筆伐發(fā)生時,距劉海粟創(chuàng)辦學校、徐悲鴻投奔上海已過二十載。徐、劉二人均已成為知名藝術(shù)家,分別經(jīng)歷了歐洲游歷和法國求學后歸國。劉海粟被時任上海市長稱為“吾國新藝術(shù)之領(lǐng)袖”,而徐悲鴻也已將西方寫實主義引入中國。二人名氣不相上下,勢均力敵。 
  徐悲鴻于法國求學后,將正逐漸被西方拋棄的寫實主義帶回中國,用正確的透視和解剖學技法改造中國畫。彼時,中國戰(zhàn)亂頻仍,國內(nèi)藝術(shù)水準普遍偏低,徐悲鴻選擇最為傳統(tǒng)的技法帶回中國確有現(xiàn)實背景的考量。而與其相悖,劉海粟游歷歐洲后,因其心性外向易于接受新鮮藝術(shù)觀點,很快便接納了印象派和野獸派。徐、劉二人的藝術(shù)分歧也由此產(chǎn)生。相比之下,徐更重本格與基礎(chǔ),劉則重觀念與意識。二人分野南北,在各自影響下分別有弟子聚在身旁習畫,也逐漸有藝術(shù)觀點對立的態(tài)勢。 
  在徐悲鴻第二次《申報》啟事中,直下戰(zhàn)書,讓劉海粟“先洗俗骨,除驕氣,親有道,用苦工,待汝十年,我不誣汝。”從此,二人公開交惡,展開長達多年的較量。 
  “那時候兩個人都年輕,徐悲鴻比劉海粟還年長一歲,誰也不服誰。兩個年輕人在上海相遇,有年輕人的互相嫉妒,這也可以理解,也說不清楚。”楊先讓說。這樣的較量一直持續(xù)到1949年之后,徐、劉二人均于美術(shù)界擔任要職。而就在劉海粟的名字登上第二屆文代會代表名錄不久,徐悲鴻即寫信予文化部表示抗議。 
   
  周總理調(diào)解過二人矛盾嗎 
   

  由于徐、劉二人在美術(shù)界的地位及影響力,1949年以后,政府高層與二人多有接觸。劉海粟多次在回憶文章中提及國家總理周恩來與自己的談話,并著重回憶一次徹夜長談,而長談中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則是周恩來為徐悲鴻與劉海粟調(diào)解矛盾。 
  劉海粟在《尊重歷史,寄希望于未來》一文中寫道:對這個問題最了解,也是最關(guān)心的,還是我們敬愛的周恩來總理。1952年,他在北京專門找我談話,從晚上8點一直談到凌晨1點多……他語意懇切地說,“你們的團結(jié)關(guān)系到新中國美術(shù)事業(yè)的大計。悲鴻有病,性情容易急躁,你有長者之誼,也要有長者氣度,要諒解他。”而在其傳記《滄?!分?劉海粟回憶起周恩來對自己的接見則是在1954年。在傳記作家石楠所寫著作中,劉海粟又將接見時間回憶為1953年。而周恩來年表中,對此事沒有記錄。 
  “周總理接見劉海粟這個事絕對沒有!”廖靜文有些激動,“1953年,周揚見悲鴻的時候和他說,劉海粟到北京想見周總理,但是總理沒有時間見他。” 
  在楊先讓看來,周恩來調(diào)解徐、劉矛盾之事純屬劉海粟杜撰。1954年,楊先讓曾與劉海粟有過一面之緣。那時,楊先讓作為北京3名美術(shù)界代表之一前往上海參加華東地區(qū)成立美術(shù)家協(xié)會的會議。當時,拍照還尚屬奢侈,楊先讓就在他人講話時順手畫速寫以便記錄。“劉海粟發(fā)言說,我大海一粟,高高在上脫離勞動人民。我今后要痛改前非。”速寫畫面上,劉海粟大腹便便地站在眾人之間,旁邊是楊先讓匆匆記下的他的發(fā)言。 
  對于周恩來與劉海粟的關(guān)系,著名書畫鑒定家謝稚柳曾有一段記述。謝稚柳曾于上海博物館為周恩來講解一批古畫。據(jù)謝稚柳回憶,上海博物館館長沈之瑜提到自己曾是劉海粟的學生時,周恩來大怒,啪,一拍桌子說,“你去告訴他(指劉海粟),政府的大門是敞開著的,要他好好檢討、認罪!……這應(yīng)該是反右前兩年(的事)。” 
  徐悲鴻與劉海粟之間的恩怨已近百年,如今對于徐、劉二人交往的真正知情者大多已作古。中國美協(xié)前黨組書記、劉海粟的門生王琦也年過九旬無法接受采訪。而劉海粟的女兒劉麟也曾公開對媒體發(fā)表個人觀點,稱,“我認為,先輩的恩怨,史實俱在,歷史自有定論。有些人,看到一些資料,愿意做些評論,這是他的自由,我也無暇干預(yù)。史實總是會還其本來的面目的。清者自清,無須因此煩惱。” 
  因徐悲鴻逝世時,與劉海粟的恩怨尚未了結(jié),廖靜文心中一直不能平靜。之后,凡有劉海粟擔任行政職務(wù)或舉辦展覽的消息,廖靜文大多會寫信抗議。如今,劉海粟已故去,廖靜文也年過八旬。“劉海粟也死了,我也不用再寫信了。”廖靜文說。 (責任編輯: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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