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中石書法作品
名字不能改
歐陽中石待人是極其謙和,甚至有些木訥,不論什么人在什么場合同他交談,他都是恭而敬之洗耳聆聽,有時頻頻點頭表示心領(lǐng)神會,有時從驚詫到欣喜表示頓開茅塞,有時木然呆癡,表示難以理解。那時向他索字,都是有求必應(yīng),甭管是做飯的師傅,趕車的把式,您要字說一聲,他就會送上門去,至于您是用來糊窗戶還是生爐子,他是從不在意的。與其說他健談,莫如說他話多,凡是文學(xué)掌故藝壇軼事他能說得繪聲繪色妙趣橫生,凡對大事--國事政事校事人事,則一律不知,一律不懂,或怔怔地聽著,或提一兩個不著邊際的問題。因其糊涂人們只能同他談閑話說笑話,不愿跟他談?wù)?jīng)事了。許多人都喜歡鄭板橋的名句:“難得糊涂”,而真正做到“糊涂”的人太少了,太多的人是聰明外露,甚至并不聰明卻也自我感覺良好,每遇某種機(jī)緣,就不可按捺地顯露。我曾對中石先生說:“您真修煉到家了,難得糊涂。”他聽后如同劉備在“煮酒論英雄”那樣佯裝大驚失色,忙說:“哪里,哪里,您謬愛了,我是真糊涂,其實鄭板橋說得不對,人世間是‘難得明白',做明白人洞明世事,多么令人艷羨??!”中石的糊涂,還表現(xiàn)在他每次發(fā)言都表達(dá)不清。他是邏輯學(xué)家,著有《開拓智力的邏輯》、《教學(xué)中的邏輯》,一部浩繁的《中國邏輯史》自隋至明的部分均是由他撰寫的,可是他說話很少合乎邏輯,會上發(fā)言一向是支支吾吾不知所云。如果想總結(jié)其“反動言論”,也便無法歸納其中的意思了。當(dāng)然,也有個別時候他是說得清話的,而且表現(xiàn)出縝密的邏輯思維。“文化大革命”一開始,有一張大字報說他思想反動,因為中石者乃中正與介石之合也,因而勒令他更名。我去逗他:“歐陽老師,改名兒不?”“不能改。”他回答得堅決。“頑固不化?”“不,一改就說明人家說對了。”雖然他仍嬉笑著,終于說了一句明白話。
他是“矮人隊”中鋒
中石先生與我是球友,都是“通師教師籃球隊的主力”,他身高1.6米,籃球打得出神入化爐火純青,在北大讀書時有個“高人隊”是正式校隊,還有“矮人隊”同樣赫赫有名,而他是“矮人隊”中鋒。他打乒乓球是橫握球拍,左右開弓,上下翻飛,與我較量互為伯仲,說得夸張一點,當(dāng)年我的球技近似專業(yè)水平,曾與姜永寧(莊則棟之前的全國男子單打冠軍)比賽,我以16比21和17比21敗北,他沒認(rèn)真,但也沒敷衍。我與中石等人組成乒乓球隊,打敗全縣無敵手。只有打球的時候他是輕松的,忘卻塵世煩惱,忘卻人世兇險,進(jìn)入酣暢淋漓之狀。幾乎每天中午我都與他鏖戰(zhàn),有一次我下午有課,放下球拍趕赴教室,竟然想起課文中尚有兩個字我不認(rèn)識,急忙請教中石,他瞬時一怔,說:“真對不起,我也不認(rèn)識。”這時他是從球場還原回社會的歐陽中石,他何嘗不知“救場如救火”,但他必須保持格外謙虛謹(jǐn)慎之狀!表示出:連您都不認(rèn)識的字,我豈敢認(rèn)識!
印泥干了再買一盒
中石說話十分幽默,3年前我拿了幾方印章,向他求教水平如何,他反復(fù)端詳,連聲說好,我問怎么個好法?他說:“字都認(rèn)識。”我說你說得太刻薄,他說評價不低了,有些篆刻根本不認(rèn)識!還有一次我問他:“我的印泥干了,有辦法嗎?”他說:“有。”我洗耳恭聽有何妙法,他說:“再買一盒。”這都是非常友善的幽默,但他察覺到對方用心叵測時,他的幽默就會含戲弄了,上世紀(jì)80年代末他與劉海粟大師到香港講學(xué),電視臺對中石進(jìn)行采訪,主持人問他,現(xiàn)在是電視直播,你講的話全世界都能聽到,您能講一句深藏內(nèi)心的話嗎?中石說:“不能講。”問:“但講無妨”,中石說:“在這里講不合適。”主持人反復(fù)啟發(fā)他講真話的意義,中石問:“非講不可?”主持人:“您一定要講,沒有什么合適不合適,只要是您講的都有意義。”中石:“好吧,那我就說吧,我最想說的久久深藏內(nèi)心的話是共產(chǎn)黨萬歲!”主持人大失所望,中石雖然暗喜,卻不露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