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仙丹吃死了不少人,對這一點,即使是葛洪也不能裝作視而不見。他對此的解釋是求仙應(yīng)該有誠心,按照宗教的話來說,想成仙就要有“全備的信”,沒有信心,神仙是萬萬當(dāng)不成的。
據(jù)葛洪講,以前有個叫魏伯陽的人,他和三個弟子一起到山里去煉仙丹。仙丹終于煉成了,可是弟子們心不夠誠,害怕消受不了這個寶貝,就提議說:“咱們先拿狗來試試,要是狗吃了以后馬上拔地飛升,那咱們就吃。如果狗吃了以后死了,咱們就別吃了。”魏伯陽就把仙丹喂給一條狗,狗當(dāng)場暴斃。魏伯陽問弟子:“你們怎么看呢?”弟子說:“先生你還吃嗎?”魏伯陽說:“我吃。”魏伯陽捻了一顆仙丹下肚,入口即死。眾弟子面面相覷,這時有一個弟子不知死活,說:“我信師父,我吃!”當(dāng)下吃了也死了。剩下那倆弟子互相看了看,說:“咱們下山買棺材去吧。”等他們剛走,魏伯陽就爬了起來,把另一副仙丹放到那個死人和那條死狗嘴里,這兩個人和一條狗都即刻成仙。兩個動搖的弟子錯失良機,悔恨終身。
葛洪的這個故事如果把最后那個光明的尾巴刨掉,就活生生是部中國煉丹史。吃死了一批還有一批,一直吃到清朝,還有人前仆后繼。無數(shù)道士、貴人,還有試驗狗都被鉛和汞活活毒死,這些人難道都瘋了嗎?
他們沒有瘋,他們只是看到虛幻的美妙世界,無力自拔。人們一旦接受了仙丹理論,哪怕像韓愈那樣把事實掛在他們鼻尖底下,他們也會視若無睹。人們只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一切。死亡既然如此讓人恐懼,永生則是那么美好,因此,毫不奇怪,人們就是愿意相信神仙是存在的,就像人們愿意相信氣功大師、特異功能、人間天堂一樣。
何況,晉朝人也沒有足夠的知識來批駁煉丹術(shù)。丹砂燒之成水銀,再燒又成丹砂,現(xiàn)在我們明確地知道丹砂和水銀都是什么成分,所以寫個化學(xué)公式就能解釋這個過程。但是對晉朝人來說,這一切實在太過奇妙,即便不信煉丹術(shù)的人,也無法解釋這個過程,只能含糊地說是造化的玄機。既然無法說明,那么你又拿什么去反對煉丹師的解釋呢?這就如同科學(xué)還沒覆蓋到的地方,一定會滋生偽科學(xué)。誠實本分的人不敢作出判斷的地方,騙子卻總是能非常勇敢地胡說八道。這是一個逆向淘汰:“你說我不對?那你說說是怎么回事?”這一句話足以駁倒絕大多數(shù)誠實的人。
在知識沒能到達(dá)的地方,我們也許可以憑借經(jīng)驗和邏輯來識別騙子,但是很不幸,我們確實是巫師的子孫。巫術(shù)邏輯在我們頭腦中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騙子的推理在我們看來那么親切。謹(jǐn)慎的推理往往用“沒有證據(jù)說”、“在某個范圍內(nèi)”等詞匯,實在像跑了氣的啤酒,聞一聞都讓人掃興,而葛洪的“神仙存在論”則怎么看怎么有理。思維的惰性使我們很容易倒向虛假的理論。
不過要補充一點:葛洪本人并不像現(xiàn)在某些“大師”那樣是純粹的騙子,他真實地相信自己的理論。他的才智和淵博讓人驚嘆,而他的錯誤絕不僅僅屬于他一個人。
為了公平起見,我也要為煉丹師們說幾句好話,他們在煉丹的過程中,產(chǎn)生過不少有用的副產(chǎn)品,比如制造火藥的基本材料。
據(jù)《參考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