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疏在哪里,拿給我看。"
仔細閱覽之后,嚴世蕃露出了笑容,他告訴自己那慌張的父親,不用害怕,其實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幾乎就在嚴嵩知曉奏疏內(nèi)容的同時,徐階也知道了,這也是沒辦法,十六世紀是信息的時代,想在保住腦袋,混碗飯吃,就得時刻掌握朝廷的最新動態(tài)。
徐階驚嘆于楊繼盛的勇氣,他萬沒想到,當年那個沉默的學生竟然有如此的血性,如此的勇敢,孤軍突起,去挑戰(zhàn)那個他絕對無法戰(zhàn)勝的對手。
他敬佩這個人,因為這個人做了連他都不敢去做的事情。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危險已向自己逼近。
因為楊繼盛是他的學生,而在那年頭,師生關(guān)系就是政治關(guān)系,楊繼盛上書,他雖然并不知情,卻也絕對脫離不了關(guān)系。而目前政局敵強我弱,還遠不到攤牌的時候,如此時與嚴黨開戰(zhàn),必定功虧一簣。
徐階坐臥不安,直到他拿到奏疏全文,這才松了一口氣。
因為在這封奏疏的末尾,楊繼盛還加上了這樣一句話--"大學士徐階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違,不敢持正,不可不謂之負國也".
真糊涂也好,假聰明也罷,這句關(guān)鍵的話最終挽救了徐階,保存了他的實力。
政壇的地震看似已經(jīng)不可避免,嚴嵩驚慌失措,徐階忐忑不安,而楊繼盛卻只是鎮(zhèn)定自若,靜候處理。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在這件事情中,最為恐慌的并不是以上三位,而是另一個似乎毫不相關(guān)的人--高拱。
無論是嚴嵩還是徐階,高拱都是以禮相待,所以這件事對高拱并沒有太大的影響,然而就在他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打開奏疏的抄本,看到那句要人命的話時,頓如五雷轟頂,馬上抄起文書去找徐階。
他所看到的那句話,正是嚴世蕃所注意的那一句。
看著面無人色,氣喘吁吁的高拱,徐階十分納悶,然而當他順著高拱的指向,仔細研讀那句話時,立刻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這句讓嚴世蕃笑顏逐開,讓高拱嚇破膽的話是這樣寫的--愿陛下聽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問裕、景二王。
徐階的臉白了,他很清楚,這是一句授人以柄的話,很容易被理解為裕王指使楊繼盛,借攻擊嚴嵩之名逼宮犯上,若被嚴黨利用,后果不堪設(shè)想。
高拱之所以跑來找徐階,原因在于他認為楊繼盛是徐階的學生,上書必定是徐階指使,準備借此和嚴黨決戰(zhàn)。
而徐階敢于攤牌,必然有著全盤計劃,但無論你徐兄有何打算,也得給兄弟劃個道出來,讓我早有準備,免得無故遭殃。
然而徐階誠懇地告訴他,自己并不知道這件事,也沒有后著。
這下子高拱傻眼了,一直以來,裕王和嚴黨的關(guān)系并不好,而皇帝寧可信任他身邊的道士,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兒子,以嚴世蕃的智商,絕不會放過這個一網(wǎng)打盡的機會。
看著團團亂轉(zhuǎn)的高拱,徐階也是焦急萬分,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們還算是某種程度上的盟友,裕王如果倒了,對他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千鈞一發(fā),面對幾近絕望的高拱,徐階絞盡腦汁,終于想出了最后的辦法:
"事已至此,只能去找那個人了,聽天由命吧。"
徐階和高拱到底是政治老手,此時的嚴世蕃確實正打著裕王的主意,準備一箭雙雕,借刀殺人。在他的指點下,嚴嵩把禍水引向了二王。
這個話題徹底觸痛了嘉靖的神經(jīng),他立刻派人前去詔獄質(zhì)問楊繼盛(此時已經(jīng)下獄):與二王有何種關(guān)系,為何要引出二王?
楊繼盛雖然耿直,卻并不笨,他意識到了問題中隱含的巨大風險,大聲答道:
"除了二王,朝中還有人不怕嚴嵩嗎?!"
聽到答案的嘉靖這才松了口氣,但危機還遠未結(jié)束,因為嚴世蕃先生從來就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也從未期盼楊繼盛會頭腦發(fā)熱,主動配合。事實上,他的計劃才剛剛開始。
嚴世蕃深知,雖然朝中嚴黨勢力龐大,但要想除掉楊繼盛,拉裕王下水,必須借助另一個人的力量,而對于那個人,他是有把握的。
算盤打得確實不錯,可惜他的對手是徐階。
據(jù)說在象棋中,能看到后兩步的就是高手,看到后三手以上的就是大師水平,而在政治這種特殊的游戲中,徐階是當之無愧的特級大師。他不但算出了嚴世蕃的企圖,還算準了他的預(yù)定目標。
于是在嚴世蕃動手之前,他搶先一步,找到了那個關(guān)鍵的人--陸炳。
楊繼盛和裕王的命運,就握在陸炳的手中。因為這位仁兄不但是特務(wù)頭子,還是詔獄的監(jiān)獄長,在監(jiān)獄里做點手腳,搞份假口供,然后派出個把錦衣衛(wèi),深更半夜栽贓一下裕王,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陸炳是嚴黨的同盟,無論如何,他沒有拒絕嚴世蕃的理由,然而徐階依然登門拜訪了,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tài)。
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判斷--陸炳還是一個有良心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已沒有別的方法。
面對陸炳這樣的老江湖,講客套或是談交情,無異于是自取其辱,徐階開門見山:
"此事不宜牽涉過廣,望三思而行。"
陸炳看著徐階,沉默不語。
他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他不愿表態(tài),也不能表態(tài)。
反正已經(jīng)說了,徐階又提出了另一個要求:
"那個人還望老兄多加保全。"
聽到這句話,陸炳終于開口了:
"此人之事上通天子,非我所能為。"
意思是,這件事情已經(jīng)通天,我是罩不住的。
這是句實話,徐階也只能嘆氣了:
"唯望老兄多加留意。"
陸炳點了點頭,這個要求并不過分。
徐階走了,嚴世蕃來了。
當然,他的來意和徐階完全相反--把楊繼盛整死,順帶梢上裕王。
陸炳熱情地接待了他,還不斷點頭表示同意。
嚴世蕃滿意地走了,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并非如他所料。
此后嚴嵩父子天天在家里等待著好消息的到來,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陸炳那邊卻毫無動靜。
嚴世蕃沒有再去找過陸炳,作為官場老手,他很清楚對方的這種態(tài)度所代表的意義--拒絕。
沈鏈離去時的背影,是陸炳永遠無法忘懷的,所以在關(guān)鍵的時刻,他作出了這個關(guān)鍵的抉擇。
他雖然沒有挺身而出的勇氣,卻依然堅守著僅存的良知。
外面大風大浪,斗得你死我活,而事件的中心人物楊繼盛卻是異常的平靜,他鎮(zhèn)定地呆在牢房中,等待著即將來臨的暴風驟雨。
(責任編輯: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