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想車了！從想有汽車來又想到了這個欄桿真好！好就好在兒子有了摩托車，老婆有了比自己一個月工資多許多倍的錢！

　　沒車經(jīng)過，他有時就背靠欄桿想心思：未必這紅白相間的木頭桿子就真的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它也太神奇了，太奇妙了！要是把在油漆涂料廠干的那些年都挪來守欄桿，自己不早就想什么有什么了嗎？笨，真笨！這笨我認(rèn)了……

　　“這條路太閉塞了！車咋就這么少呢？”他在心里說。

　　兒子、老婆都有了心愛的東西，自己呢？我心愛什么？他念叨了大半夜：我心愛的是什么？

　　不僅現(xiàn)在心愛的東西沒有，反而連過去不心愛的東西現(xiàn)在也心愛了！

　　他摸摸自己那干癟的口袋：心愛錢……

　　他想起了小胡子隊長屁股后頭頂著的那個年輕女人的兩條大腿……

　　他想起了高尚花園小區(qū)廠長住的房子是乘電梯上去的……

　　他想起了小汽車?yán)锏耐蹩傄幌萝嚲湍芙o別人一捆錢……

　　想來想去，最后還是很想念拉木料的大卡車。

　　一個陰雨天，一臺拉了紫檀木的卡車開過來了。這車在他這里停了兩天一夜，車主人、司機(jī)、買木料的老板怎么求他，他都不放行，給他無論什么東西，張命忍就是木木地死守著欄桿不放。

　　直到又來了一臺拉了更多紫檀木的大紅巖車時，他才放了前一臺。

　　這時，他就給自己立了一條規(guī)定：欄桿前不能空！得一直有車停著！

　　只有這樣，自己心愛的東西才來得快！

　　有臺黃河車停在欄桿前才一天，車?yán)习寰徒o他的水泵房添了個保險柜；有幾臺東風(fēng)車在欄桿前停了幾天，水泵房不久就變成了一棟歐式小別墅；有臺紅巖車，他不讓開走，司機(jī)就把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子給他留在了小別墅里了；有個車隊從大山里出來，他把欄桿只在路上橫了一天多，他老婆就被安排到縣林業(yè)局當(dāng)上了工會干部。又有一天，有兩臺空車往山里去，本來空車是不用攔的，可車們主動停了，下來個戴眼鏡的人給他寫了張條子，叫他那輟學(xué)一年多的兒子不用考試，上了縣一中！又過了些時，拉了幾百方紫檀木的一個車隊像一條大蛇，迤迤邐邐地開到了他的欄桿前，一個穿西裝的人跳下來跟他談話：“希望你在林場副場長的位子上把工作干得更好！”他卻說：“我不當(dāng)官！我就守這個欄桿，守它一輩子！”

　　五

　　孫厭惡傍晚去健身房健身時，碰見了張命忍的老工友姚為軍。姚為軍還在菜市場撿爛菜葉子，就說起了張命忍。老工友說張命忍真能干，相比之下自己太笨了，一日三餐全家吃的菜全靠他撿這些剩的爛的。孫厭惡就說：“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命忍也是鐵樹開花，枯枝發(fā)芽！”姚為軍便說，居委會墻上再也不貼招下崗工人當(dāng)護(hù)林員的廣告了，“我多么想跟命忍一起去護(hù)林啊。”

　　上了縣一中的張生姜請他的一幫同學(xué)吃西餐，同學(xué)們問他：“你爸比當(dāng)個縣長還強(qiáng)么？”另一個說：“給他個縣長他換不換？”張生姜說：“他肯定不換！”“給他個省長他換不換？”張生姜說：“他也肯定不換，但我會換！”同學(xué)們問他為什么。

　　“他一兩天才攔下一臺車，能弄幾個錢？省長起碼一天能攔下幾千臺車！能弄多少錢？”張生姜挑了一筷子野山椒辣椒醬攪拌在牛油蛋撻上，吃得滿頭大汗。

　　一個女同學(xué)笑。張生姜便說：“你們目光太淺！要好好讀書，等我有了大權(quán)，就把房子蓋到月球上去！”

　　慷慨激昂的張生姜，把同學(xué)們說得直點頭。

　　縣上打擊亂砍亂伐時，張命忍就以玩忽職守的原因被清退回家了。回家了的張命忍無所事事，就跟孫厭惡去健身，又碰見了撿爛菜葉子的老工友姚為軍。

　　姚為軍的手里攥一把葉子爛得流綠水的小白菜，問他咋有空也來健身。

　　“我被他們清退了。”張命忍很惋惜。

　　“笨！狗改不了吃屎，你改不了個笨！”孫厭惡又罵他。

　　老工友說：“話可不能這么說，我也要學(xué)他這個笨！我歲數(shù)不大，還在等居委會出招下崗工人當(dāng)護(hù)林員的廣告呢，我也要像張命忍那樣，余熱生輝！你那根欄桿呢？”

　　“我卸了拖回來了！人家大車大車地拉紫檀木沒事，我也為國家干了好幾年工作，料想拉根杉木桿子回來也不會犯法的。”張命忍說。

　　“那欄桿別糟踏了，好好留著，那可是個老師。”姚為軍說。

　　“以后有機(jī)會了我還要用它！”張命忍說。

　　“那欄桿究竟是個什么？你得給我傳授傳授。”姚為軍有新鮮不完的東西要問他。

　　“反正不準(zhǔn)搞的事，你搞成了，就能升官，就能發(fā)財！”張命忍說完就進(jìn)了健身房。

　　從健身房出來，警察就把他押走了。因為新證據(jù)發(fā)現(xiàn)他是林場副場長，就有了罪名：受賄。

　　在看守所的張命忍很想老婆孩子去看看他，警察就去通知他老婆。孫厭惡卻說：“比豬還笨的一個人，我去看他干什么？”警察又通知他的兒子張生姜給他送點衣服和日用品。張生姜說沒錢給他買。姚為軍實在看不過去，就說張生姜：“你爸爸不是給你存了不少的錢嗎，為啥連件衣服也不給他買？”張生姜說：“他給我的錢是我的了，為啥要用我的錢給他買衣服？”姚為軍嘆口氣，主動到牢房里探了一回監(jiān)。

　　“還沒宣判嗎？”姚為軍問他。

　　張命忍試著姚為軍給他買的新衣服說還沒。

　　“估計判你多少年？該不會槍斃吧！你有什么后事要交待我辦的？”

　　“萬一槍斃了，你把我的欄桿燒了，一定要化成灰，讓我?guī)У疥幉艿馗材茉僭O(shè)個木料攔截站，也有好生活過。”

　　姚為軍說你放心。

　　“你還撿爛菜葉子過日子么？”張命忍問。

　　“你走了就應(yīng)該騰出了那個木材攔截站的位子，我也砍根杉樹做個欄桿。”

　　“那你千萬別學(xué)我，我太笨。” (責(zé)任編輯：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