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路上，煙塵彌漫，紙錢飛舞。

　　這是２００７年６月１１日清晨６時許，陜西省咸陽市涇陽縣雒仵村，９７歲“老兵”仵德厚的葬禮。

　　狹窄的墓穴中只貼著白瓷片，甚至不如一些家道好的普通老農(nóng)。“一輩子干了那么大的事，這葬禮也算寒磣了！”有村婦在人群中議論。

　　但仵德厚已聽不到這些，無論是“將軍碑”上對他顯赫戰(zhàn)功充滿激情的表述，還是父老鄉(xiāng)親對他一生的悵然嘆惋，等著他的，只有那在悲苦中死去的妻子。

轉(zhuǎn)折１９４９

　?。保梗矗鼓?，２０歲的楊鳳鳴是國民黨３０軍２７師的一名傳令兵。在這年早春的太原城，他看得出副師長眉心的焦慮。

　?。保梗矗改晗奶?，解放軍兵臨太原城下，仵德厚所在的整編３０師被從西安空運到太原，助閻錫山防守。閻錫山將該部恢復(fù)為原來的番號——３０軍，黃樵松為軍長，戴炳南為２７師師長，仵德厚為副師長。

　　太原戰(zhàn)役事關(guān)全局。經(jīng)過權(quán)衡，黃樵松派人與華北野戰(zhàn)軍第一兵團８縱接洽，決定獻城起義。

　　當黃樵松把起義計劃告訴自己的結(jié)拜兄弟、最為信任的２７師師長戴炳南后，顧慮重重的戴炳南勉強同意。據(jù)戴炳南被俘后的供述，他不愿背叛“黨國”，曾找到副師長仵德厚商議，仵德厚也不愿參與起義。后戴炳南向閻錫山告密，黃樵松被誘捕，后押至南京被殺，同時遇害的還有臨時替代胡耀邦進城與黃樵松接洽的８縱參謀處長晉夫。

　　黃樵松起義失敗后，戴炳南被升為軍長，仵德厚由副師長升任師長。而這次起義的失敗，也使持續(xù)２００多天的太原戰(zhàn)役，成為解放戰(zhàn)爭中傷亡最為慘烈、最為艱苦的戰(zhàn)爭之一。

　?。保梗矗鼓辏丛拢玻慈眨夥跑姲l(fā)起總攻，太原城被攻克。楊鳳鳴清楚地記得破城后的那天下午，他和被俘虜?shù)能娛孔哌^另一隊俘虜旁，他看見仵德厚坐在地上。那一刻，他們默默對視，只是點了點頭。此地一別，再見已是相隔４２年。

從將軍到囚犯

    １９４９年，于仵德厚來說，至此一生輝煌謝幕。

　　在山西太原第一監(jiān)獄，他開始了１０年的監(jiān)牢生涯。從將軍到囚犯，種種屈辱，他曾想過投井自殺。但最終，他堅持活下去，并很快成為監(jiān)獄里表現(xiàn)最好的犯人之一。做鞋子、納鞋底，干得一手好活。

　?。保梗担鼓?，服刑結(jié)束，他被獲準回家探親。在大兒子仵秀的記憶中，父子初見就是在這一次。他眼前的父親，與母親的描述不同，分明就是個極普通的工人，穿著灰色的衣服，如同那個年代灰色的記憶。父親在家中也就不過一周時間就匆匆而別，去山西磚廠接受勞動改造。

　　“勞動”的１６年，因為大大小小的各種“運動”，原本一年一度的探親假無法實現(xiàn)，仵德厚回家僅有三四次。當他終于回到故里時，父親已逝，女兒已死，妻子已亡。兩個兒子均成年，他卻是６５歲的花甲老者。

　　仵德厚有兩次婚姻生活。他的第二任妻子蘇志敬是當時的第二集團軍司令孫連仲撮合的。結(jié)婚時，他３２歲，她２７歲。１９４３年，他們有了大女兒。隨后，妻子為他生下兩個兒子。

　　“那一家人，實在太可憐了。孩子們餓得受不了，就偷吃人家曬的豆角。”８１歲的郭彩霞老人曾經(jīng)無私地接濟過這一家。她記得那時節(jié)，蘇志敬年年盼著丈夫回來，望眼欲穿。１９６９年，患子宮癌的她，終于撐不下去了。“臨死，她想吃煮角子?穴類似餃子?雪，我包了送去，她一氣兒吃了六個……”仵德厚的靈堂上擺著蘇志敬當年的照片，看著那張清秀而憂郁的臉，郭彩霞忍不住又哭了。

昔日英雄

　　“十五離家六五還，在外流落五十年。兒女養(yǎng)育全未管，父逝妻亡未得見。” １９７５年，６５歲的仵德厚回到了家鄉(xiāng)。從此，他可以做一個清清白白的農(nóng)民了。

　　為了生計，他去了村里的磚瓦窯干活。因為勞改時學到的技術(shù)，他成了廠里的技術(shù)員。剛開始工資只有１０元錢， 后來慢慢漲到了３８元。在磚廠，他如同過去在戰(zhàn)場上一樣，干活不要命，一般的年輕人竟也趕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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