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唐山幸存者(6)

時間:2011-12-23 17:20來源: 國際先驅(qū)導報 作者: 點擊: 載入中...

                                         唐山新貌。常青/攝

 

 

                                        遭遇地震的唐山。常青/攝

 

尋找唐山

——一座城市和她的34年

 

唐山的記憶就在每個人的心底,逝去的生命也是,在那里,沒有人會忘記,沒有人會被忘記。

 

《國際先驅(qū)導報》記者楊梅菊發(fā)自唐山 巨大的熱氣球緩緩落地,躲得遠遠的人呼啦圍上來。“還有誰坐?趕快了啊。”幾個年輕的小伙子招攬著生意。三個年輕姑娘猶猶豫豫,鉆到籃子里,被頭頂吐著舌頭的火苗嚇得尖叫。

“100塊錢坐一次啦,小孩50,坐嗎?”價格有點貴,大多數(shù)人更愿意圍成一個不規(guī)則的圓,癡癡仰頭看著,藍色的火苗舔舐著夏天的空氣,熱烘烘的,誰也不覺得,只是望著那只熱氣球,離地面越來越遠。眼神里,有一種對于高度的渴望。

不遠處,還有人潮涌向這里。在這座唐山市最大最漂亮的公園里,夜晚總是遲遲不肯散去。幾個人一輛車不知疲倦地圍著南湖繞圈,坐在電瓶車上為一張票錢吵架,小孩子們扯起閃光的風箏,小販與城管們玩捉迷藏。

人們似乎漸漸忘卻,也或者是不忍提起,就在這座公園的西北角,掩埋著數(shù)以萬計的大地震亡靈。

唐山的新生活,與故去的生命們,就是這樣,突兀然而毫無距離地,并存著。

 

被震碎的

 

不為尋找故事而來,為尋找歷史而來。卻發(fā)現(xiàn),歷史,就是由這樣一個個充滿眼淚、鮮血、掙扎和呼救的故事組成。關(guān)于唐山大地震所有的記憶,也早已在不同的親歷者那里,以故事的形式,存活下來。

而作為沈陽軍區(qū)解放軍第201醫(yī)院的戰(zhàn)備醫(yī)療隊一員,杜君屬于第一批進入唐山的女軍醫(yī)。就在廣場上,她和同事們建起第一個帳篷醫(yī)院,兩天吃一頓飯,站著都能睡著,自己動手砍樹做夾板……

在唐山的半個月,恰好是震后生命存活的黃金期,杜君就曾目睹,開灤煤礦的礦工井下14天后的奇跡生還。

神奇的“小女孩兒王子蘭”,被壓在廢墟下面。他的對象心急如焚,到處找她,“生要見人死要見尸”,走到哪里都喊她“子蘭,你在哪兒”,肝腸寸斷的。王子蘭在廢墟底下,正給自己的東風手表上弦。“就怕它停了”。她看不見那表,但聽到滴滴答答,心里總覺得好點兒,以為過了四天,可被挖出來時,已經(jīng)整整8天8夜。

大災后的人們,有著超乎尋常的樂觀與豁達。席棚商店起來了,劇場起來了,盲人鼓書藝人資希圣和女弟子司宛如,在大街上廢墟邊,唱著自己編的詞兒,到處演出。

 

拾回來拼好

 

災難帶來的痛苦和孤獨注定無法回避,但群體的取暖卻是另一種抵御絕望的方式。唐山最有特色的是震后自救與臨時大家庭的形成。在規(guī)模上大于家庭,在功能上卻小于家庭,能一起做飯、吃、住,能彼此溫暖就行。據(jù)統(tǒng)計,1367個樣本中,與他人同吃同住在一個月內(nèi)的占75.9%,在兩個月內(nèi)的占87.3%。

采訪中,甚少有人提起愛情,但是,至今的唐山,每逢7·28燒紙,多數(shù)重組家庭仍保持這樣的習慣,到了那一天,平時感情再好的夫妻,也總是各自出門,到不同的街頭,各自祭奠,“每到6月份,就開始想念‘故人’,一直想到7月28日。”“故人”,是他們地震前的妻子或丈夫。

一個妻子的前夫經(jīng)常打魚,地震后因思念前夫,妻子便從此不吃魚,不愿看到魚。再婚后的丈夫十分理解,家里從來不買魚,甚至不提起魚字。

幾乎難以想像,那些與你擦肩而過,提著菜籃子匆匆趕路的人們,是怎樣在自己的心里,將震碎的心,一片一片拾回來,拼好。

 

艱難出發(fā)

 

毋須羅列關(guān)于唐山的任何一個數(shù)據(jù)。走過唐山百貨大樓、逛逛三利購物中心、驅(qū)車到港口轉(zhuǎn)轉(zhuǎn),你就能明白,為什么,如今的唐山,可以一擲千金,決心拍一部大制作電影。

唐山在一片廢墟上的重生像是一個傳奇,她有太多的地方令人感到迷惑。這是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城市,不夠摩登,甚至有點土氣;她只有30歲,是一個嶄新的城市,可是顯得陳舊了;這是個迅速發(fā)展的城市,有朝氣蓬勃的一面,但她的文化中又有浮躁和一點呆板的味道。

僅僅震后10年,最后一批簡易房從唐山版圖上消失,一棟棟樓房從廢墟上拔地而起。震后34年經(jīng)濟發(fā)展令人側(cè)目,從恢復到震前水平到“百億市”再到“千億市”,躍升速度驚人。2009年,唐山的國內(nèi)生產(chǎn)總值超過4000億,在河北省處于龍頭地位。

然而,不少年輕人選擇離開這里,去往更大更舒適的城市。“這里空氣不好、沒有值得留下的大公司,人們思想陳舊,不喜歡新事物。”畢業(yè)后隨男友來唐山生活剛剛半年的小韓這樣抱怨。

新生代唐山人擁有這塊土地賜予的特殊的財富,但也由此背負著厄運遺留的苦澀辛酸。

 

何以紀念

 

曾經(jīng)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除了一座抗震紀念碑和收費10元的抗震紀念館,人們在唐山,找不到地震的影子。

紀念墻曾經(jīng)修在南湖公園。但刻一個名字要交1000塊錢,被斥為“借死難者斂財”。而如今的紀念墻公園,在經(jīng)歷收費、遷址等一系列風波后,終于由一出商業(yè)戲劇轉(zhuǎn)化為政府公益行為。但大多數(shù)唐山人,還是愿意選擇走上街頭,燒把紙錢。

曾有對老夫妻,被問到將來如果有紀念墻,會不會把孩子的名字刻上去。他們說,孩子又沒對國家做什么貢獻。

然而,需要貢獻才能刻上去嗎?紀念,難道不是人的本能嗎?

也有人選擇完全的遺忘,在剛剛實行免費的地震紀念館里,奶奶說起“當年我一個胳膊夾一個,把你叔你爸救出來。”這竟是老太太第一次在孩子面前說起地震:“我從來不說,我希望她(孫女)什么都不要記得。”

 

錢鋼:面對災難,讓我們有所準備

 

一個健康的社會還應該有持續(xù)的關(guān)愛,大大小小,不同時刻

 

《國際先驅(qū)導報》記者孫浩發(fā)自香港 一本名為《唐山大地震》的報告文學,在地震發(fā)生十年后才正式出爐。而對于作者錢鋼來說,《唐山大地震》是一個完整的故事,也改變了他的人生故事。

1976年災后兩個月內(nèi)的某一天,在那座毀于一旦的城池內(nèi),被抽調(diào)到災區(qū)做防疫員的雜志編輯錢鋼為上海醫(yī)療隊做了一場內(nèi)部報告,講述護送數(shù)百孤兒他鄉(xiāng)安身的經(jīng)歷,在場醫(yī)護人員泣不成聲。

錢鋼第一次感受到,真實的講述多么打動人心。

1986年3月,《解放軍文藝》雜志幾乎以整本的篇幅,刊出了錢鋼的《唐山大地震》,并于下半年正式出版,首版刊印至少80萬本,盜版難以計算。此后,熔巖逐漸冷卻,直至2005年再版、2006年唐山大地震三十周年以及2008年汶川地震重撼國人心靈,才重新進入取景框。

故事在香港還有一條脈絡。內(nèi)地版問世后,一封來自當時港英政府教育局的信寄到錢鋼手上,詢問可否將書中序言收錄到正在籌備中的新中學課本中,讓香港學生更加了解內(nèi)地。錢鋼興奮又忐忑地答應了。自1988年至今,錢鋼估算近七成香港中學使用這本教材。

2010年夏天,錢鋼在香港書展期間接受本報專訪,他說,“不能說悲劇可以被避免,但是悲劇可以被減輕”。

 

千萬不要忘記唐山

 

《國際先驅(qū)導報》:為什么親歷唐山大地震10年后才有了這本書?

錢鋼:1976年我在救災過程中采訪過很多人,做了很多記錄,那是出于編輯的本能、文學青年的習慣。但無論從手頭掌握資料的完整性、確鑿性,還是我自己的觀念,都距離后來《唐山大地震》十分遙遠。隨后10年,環(huán)境和人都改變了,局限于意識形態(tài)的東西已經(jīng)沖開了,作者個人的素質(zhì)也改變了。

 

Q:書的內(nèi)容選擇回到災難現(xiàn)場是出于什么考慮?

A:1984年,在唐山大地震10周年前兩年,編輯部本來定題為城市的毀滅和新生。但邊采訪、邊思考、邊學習中,我決心要寫一部約翰·赫西《廣島》那樣的作品。為什么不能只寫城市的“毀滅”?我堅信唐山大地震屬于人類,我的作品應該可以為不同國家的人看懂,應該抓住人類的共性。我相信,如果我當年沒有務實地回歸現(xiàn)場,而走到一個宣傳套路上去,今天也沒有人看。

 

Q:多年來重回過唐山么?你認為,這場災難對這座城市意味著什么?

A:我在唐山大地震10周年、30周年時回去過。對于這座城市的人們,真的是創(chuàng)巨痛深,絕對不能輕看。記得2008年汶川地震發(fā)生后,我說過希望大家都關(guān)注汶川,但心里還有一句潛臺詞:千萬不要把唐山忘了。

 

健康社會要有持續(xù)的關(guān)愛

 

Q:對于災難親歷者之外的人們,你認為唐山大地震的意義在于什么?

A:唐山大地震故去了24萬人,16萬重傷者中也有不少陸續(xù)離開,但還有幾十萬人繼續(xù)留在這座城市中?;钪娜吮裙嗜サ倪€不容易?!短粕酱蟮卣稹芬粫涊d的事實常常被人淡忘,不是到了有宣傳用途的時候,人們想不起它來。自然而然的關(guān)心不夠,忽冷忽熱的關(guān)心是有的,比如忽然把他們搬到演播廳里。

唐山大地震三十周年之際,我們的媒體在親情關(guān)懷的部分做了大量很好的報告,讓唐山的故事在那一年家喻戶曉,這是有價值的。但我認為,一個健康的社會還應該有持續(xù)的關(guān)愛,大大小小,不同時刻。

 

Q:災難過后時間一長,是不是“忘性”太大?

A:親情關(guān)懷之外的反思是非常不夠的。我相信,諸多層面的討論絕對有意義。像30年前那種“備戰(zhàn)備荒”年代廣泛發(fā)動群眾、政府“不計后果”拍板、簡單意義上群測群防的預警模式,在今天已經(jīng)難以復制。但我們需要對減災投入更多新的思考。

忘性這詞太輕了,太柔和了。總的說起來,過去三十年壓倒一切就是掙錢,人們可以要錢不要命,要錢不要安全。有錢買棺材,沒錢買藥。我們這個社會的憂患意識大大下降。

 

Q:大地震給中國社會帶來什么樣思考?

A:汶川大地震和唐山大地震發(fā)生時,國際形勢和人文環(huán)境非常不同。32年間,我們國家的發(fā)展方向有著根本轉(zhuǎn)折,從不抓經(jīng)濟到抓經(jīng)濟。但汶川地震提醒人們的是,在經(jīng)濟高度發(fā)展的時代中,人和自然的相處、人的自我保護、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等等一系列命題值得高度關(guān)注。千萬不能醉生夢死,要錢不要命,該做的事情必須要做,世上沒有近路可走。

 

Q:你認為年輕一代對災難缺乏思想準備么?

A:21世紀以來,巨災迭至。80后一代記者與70后記者相比,與地震的關(guān)系更密切。比如,2004年底印尼海嘯、2006年紀念唐山地震三十周年、2008年汶川大地震、2010年玉樹地震和智利大地震,把大量80后一代卷進去了,很多人是可以有所準備的。

(責任編輯: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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