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唐山幸存者

時間:2011-12-23 17:20來源: 國際先驅(qū)導報 作者: 點擊: 載入中...
新華網(wǎng) ( 2010-08-06 16:13:25 ) 來源:
 

 

 

 

 

街口燒紙的人,清真寺里祈福的人,紀念墻前獻花的人,漸漸多起來。7月28日,年復一年的這一日,唐山人什么也不做,他們安靜地,與亡靈對話,與記憶續(xù)接。

大地震34周年的唐山,向逝去的生命敞開。紀念與被紀念,都是這樣一種虔誠的宣泄。這宣泄的最好理由,是紙錢這端的人,是幸存者。

 

余生·余震

 

《國際先驅(qū)導報》記者楊梅菊、鄧媛發(fā)自唐山 對于身世命運,唐山幸存者們有一種近乎幽默的自嘲,他們管自己叫“震漏兒”。而對于生命本身,他們又抱著近乎豁達的清醒,“每一天,都是多活出來的”。他們扛過7·28,扛過持續(xù)34年的心靈余震,他們活著,貧窮、富足、熱鬧、平淡,常常被人遺忘,也在此時為我們記起。

 

常青:用我一輩子去記錄

 

躲過朝鮮戰(zhàn)爭的槍子兒,躲過唐山大地震的死神,活著的常青,決定用自己的生命,去記錄一個城市和她的新生

 

《國際先驅(qū)導報》文章 常青站在華巖路邊兒上,吃冰棍兒。“其實我不是唐山人。”75歲的他說。

但是,他在這座城市里生活了55年。就連手里冰棍化了的奶油跌到地磚上,都是那樣漫不經(jīng)心的一種熟稔。他的身后,四四方方的樓群毫無區(qū)分地依偎在日頭下,震后第一批新建樓房,常青也已住了26年。

唐山想必也熟悉他,就像他知曉這城市的每一個紋理——34年,透過6乘6的取景框,常青忠實地記錄著一座城市從破碎到重生,一個瞬間又一個瞬間,從未改變。

 

“地震那會兒”,在時間刻度上,這是唐山人共同的起點——他們的記憶、年齡、房屋的壽命、甚至婚姻的長度,都不可避免地,在那年,被打上一個結(jié)。

常青也是。他在唐山的歲月,被那場地震,一刀斷為兩處。

當時他住在位于唐山市區(qū)一角的躍進樓,“剛搬來九個月”。他本該住在市委干部家屬樓,可因為一些鄰里小矛盾,就和人換了這個位置偏還沒電的房子。當時的他不知道,這一換,人生兩樣。

也是這樣熱的天。家里沒風扇沒空調(diào),就到外面乘涼。“找個蒲扇扇一扇,找個涼快地方坐坐,一嘮就是下半夜了”。

摸黑回家睡下,已是凌晨一點。往日早已安睡的狗卻都醒著,“全市的狗,發(fā)瘋了一樣一直叫”。長青被吵得有些睡不著。

然后,地震來了。“約莫三點多鐘,突然屋里什么都看得見了,比白天還白,這就醒了。”然后是聲音,那種聲音,常青一輩子都忘不了,“就像幾十架飛機同時發(fā)動,從地底下來。”

然后,他看見,水泥地在跳,晃,晃完以后,馬上看到天花板也跳。當時常青就想要是掉下來怎么辦,他腦子似乎是別人的了,一下子喊出來,“地震了快起來”。等一家三口奔著門時,門已經(jīng)開不開了,就找了把斧子,連砍帶踹把門給打開了。

出門,天已完全黑下來,什么都看不見。

鄰居們也都出來了。穿過被石板壓彎的樓梯,順著裸露的鋼筋,從三樓爬到五樓再順著擋雨板找縫隙爬出來,三樓以下的地方都是瓦礫。他們只知道,躍進樓沒有倒。茫茫然蹲在黑暗里,徹徹底底的黑暗,徹徹底底的寂靜。

“就好像……突然這個城市消失了一樣,好像你就在孤島上。”

人們蹲坐在樓前,等,等天亮。

一個小時后,天亮了。常青和鄰居們,“噌”一下從地上彈起來,揉揉自己的眼睛。“前面的樓沒了,左邊的也沒了,一下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就像突然到了平原上。”目力所及,只有眼前的躍進樓,還杵著,顫顫巍巍沒有倒下,裂得好像“吃的那個核桃酥”。這時候,常青才突然感到害怕。“像是突然醒了,都跑著走著,去找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兒女……”,有的找到了,有一些,永遠也沒有找到。

唐山,作為一座都市,第一次失去了她的黎明。

 

躍進樓沒有倒下,真是個奇跡。常青覺得,或許是樓前的池塘救了他們,但他并沒什么地震理論的解釋支撐。

而市委干部家屬樓沒有保住,和他換房的那家人,全沒了。

人生的荒謬和奇妙就在于此——他本該死去。

為此,常青一輩子覺得自己占了便宜。

人沒死,第二天就去了單位報道。從那時起,常青便拿起了相機。后來,被抽調(diào)到指揮部,更是來對了地方。

朝鮮戰(zhàn)場5年,他熱愛攝影,也有機會接觸相機,卻沒有拍下一幅珍貴的照片,此生不能原諒自己。而看到震后的唐山,他幾乎本能想起了戰(zhàn)火中被毀滅的朝鮮。10年前的缺憾使他下定決心要記錄這一切。他拍下震后第一個瞬間的唐山,是開灤煤礦和小山。另一張照片上,電子時鐘恰好停在7月28日凌晨3時42分。

常青在他的拍攝中,始終堅持一個原則,那就是不出現(xiàn)任何死難同胞的尸體。對于彼時被死亡占領(lǐng)的震后唐山,常青心懷悲憫。但他沒有哭。

有人不理解,為什么震后的唐山?jīng)]有哭聲。那是因為,他沒有置身于最為慘痛的毀滅之中。“到處都是死的,一摞一摞的,怎么哭啊?哭的過來嗎?沒法哭啊。”

常青的哭,大多數(shù)唐山人的哭,是在兩個月后,解放軍撤出唐山,毛主席逝世。

吃解放軍的飯,穿解放軍的衣,蓋解放軍的被,但是有一天解放軍要走了。“心一下子就空了。才知道啥叫絕望。”

毛主席走的時候,唐山的地是濕的,是眼淚浸濕了這片廢墟。露天劇場開毛主席逝世追悼會,常青拍片子,人們一排排走過去,衣服破破爛爛,都是土里刨出來的,頭發(fā)長長,曬得黑黑。“像從地獄里出來的”。那時候,唐山人的悲痛才被喚醒。“一會這架出去一個,一會抬出去一個,哭著哭著都休克了。”

常青終于放下相機,大哭了一場。

 

第一批到達唐山的物資是三天之后。

8月2日,唐山至天津、北京和東北的公路修復;8月7日京山鐵路修復,唐山從極度的困難中緩了過來。

簡易房蓋起來了。躍進樓的鄰居們,白天上班,晚上回到家里整治自己的小家。當時唐山的口號是:“發(fā)動群眾,依靠集體,自力更生,就地取材,因陋就簡,逐步完善。”

簡易房一戶一間一個炕,但家家都不夠用。常青一下班回家就鉆到簡易房后面的廢墟里掏磚頭、撿木頭。撿回來碼在自家簡易房前,等材料夠了,鄰居們幫忙再搭一個簡易房。

9月,唐山人一起領(lǐng)到了震后的第一次工資,倒塌了的唐山百貨大樓廢墟旁出現(xiàn)了簡易房搭起的商店,有了鹽、火柴。

地震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到了。唐山市格外比震前春節(jié)多供應(yīng)了一些食品:每人供應(yīng)5斤面粉,3斤大米,豬肉2斤半,食糖4兩,粉條1斤,豆腐3斤,魚半斤。一戶白酒一瓶。

但是,唐山也再次被眼淚浸泡。“過去這一家人,五口六口,老的少的在一塊過個節(jié),到這時候剩一個剩兩個了,還有殘著的,沒胳膊沒腿,受不了了,坐在簡易房里,一下就感到孤獨了,心里頭覺得生存不下去了。”

可熬過春節(jié),人們開始想著朝前邁。唐山結(jié)婚潮來了。

經(jīng)歷了地震,人們對婚姻的要求不高,會過日子就成。

生活就這樣續(xù)接上了,就像是一根斷了的藤,老枝死了,又從旁邊長出了新的枝條。添丁續(xù)口簡易房不夠用了,一家一家又接出了簡易房,原本一字排開的幾戶人家,最后形成了一個合攏的院子,里面是一個個漸漸復蘇的家庭。

 

常青依然是那個拿相機的人。

“這一拍就拍攝了三十年,從開始唐山恢復建設(shè)的時候,第一次請專家在這開研究會,一直到現(xiàn)在的曹妃甸,大南湖,大半輩子都花在這個上,停不下來。”到現(xiàn)在,常青已經(jīng)退休15年,他“自覺地把自己融在這個城市里”。

因為它值得你記住。常青說。還因為,這座城市的背后有二十四萬人的生命代價,還有十六萬的重傷員,還有四千多名的孤兒,三千多名鰥寡的老人,三千八百多名截癱的人士和兩萬五千多名截肢的人……“這個城市很慘的,你仔細看到這座城市是很悲慘的,你聽聽這個數(shù)字,在地震中有七千五百多家是全家都遇難的……”這些數(shù)字,像烙在常青的腦子里。

 

 

 

 

(責任編輯: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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