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艷和邢臺孤兒院阿姨，兩張照片時隔近30年。常青/攝

 

最小孤兒杜明艷：幸福地活著

 

她對那場大地震沒有任何記憶，“最小孤兒”的身份給了她痛苦，也令她體味到活著的幸福

 

《國際先驅(qū)導(dǎo)報》文章 采訪結(jié)束，杜明艷站在她工作的那間醫(yī)院休息室門口送行，素白的裙子，雙手合十。她信佛。

記者最終未能進(jìn)入她的家門。據(jù)說那是一處平房，里面被她收拾得溫馨而舒適。

她不愿意接受采訪，和鳳凰衛(wèi)視主持人楊錦麟的對談也是一項“政治任務(wù)”，“電視臺走的時候，大車小車載著機(jī)器，鄰居們都問，燕子，你們家這是誰來了？”她不愿意被人這樣關(guān)注，只想安安靜靜地，帶著兒子，過平靜的生活。

 

“哥，我把這段時間避開，8月中旬帶兒子回去一趟。他一直吵著要見姥姥姥爺，特別是大牛、二牛。到時給媽買個輪椅，這樣可以帶她去外面轉(zhuǎn)轉(zhuǎn)，比較方便。”

杜明艷在講電話。聽上去，她和任何一個35歲的女兒沒什么兩樣。

但是，她不能去參加老媽7月27的生日會，是因為，7月28日那天，她要給自己在地震中死去的父母做忌日。

而電話中的老媽，則是她在邢臺孤兒院6年間認(rèn)下的，從此一輩子是親人。

地震的時候，她家房子沒塌，父母先跳了窗戶，后來發(fā)現(xiàn)孩子沒抱，“往回沖的時候給拍那兒了”，3個月零2天的她成了孤兒。這都是后來聽三姨說的，杜明艷仿佛到了20歲才對這段話有意識，“沒心沒肺的”。

在杜明艷的記憶里，最快樂的時光，反而是在孤兒院度過。邢臺人實誠，剛半年就把她養(yǎng)得胖胖的，“救出來時還沒有一只燒雞沉”。那時她最小，所有的人都寵她親她。身邊的孩子都和自己一樣，穿一樣的衣服，用一樣的碗筷，吃一樣的飯食。失去對自我身份辨識的同時，也忘記自己的孤兒身世。“地震30周年時候，我往那一站，誰也不認(rèn)識，可一會過來一個，哎呦喂 這就是小燕子啊，我就說姐姐好，她就說小時候凈抱你了……”

對于父母和那場地震，她沒有任何記憶。“有的話多難受啊。還是沒有的好。”

當(dāng)時，她只不過是四千多名孤兒中的一個，在邢臺孤兒院，杜明艷和其他400個孩子一起長到6歲，后來，被歸入石家莊孤兒院。

那是8歲的夏天。石家莊孤兒院解散，回到唐山，姥姥和三姨拉開她后背看到那塊胎記，說，沒錯兒，這是咱們家燕子。抱住她就哭。杜明艷還記得姥姥農(nóng)村的家，用黃泥壘的土墻，一個木頭的門。她挺納悶，“哭什么啊，每年回來都沒哭。”

告別了孤兒院，也告別了無憂無慮的童年。

 

杜明艷跟了三姨。

最后回來的這批孤兒，有三個渠道，第一被親戚認(rèn)養(yǎng)；第二由父母原單位出面安排；第三則直接回唐山福利院。杜明艷覺得自己幸運(yùn)，“再簡陋也是家，有人管嘛。”

有人管的日子也苦也樂。“那時候特別氣人，打也不走不躲的，姨打完就抱著哭，問為啥打你你不跑，打完她自己哭一宿。”杜明艷覺得，自己那時候就是叛逆期，“就想你打吧，反正白活這么多年了，夠了。”

也知道三姨不容易。小小年紀(jì)學(xué)會看人眼色。做飯、掃地、收拾家。第一次熬稀飯糊了，三姨說好吃。去同學(xué)家里寫作業(yè)，最怕同學(xué)別人問，你爸媽在什么單位啊。杜明艷常常抬眼皮看看人家，繼續(xù)低頭寫作業(yè)，寫差不多了，聽見外面喊“賣白菜西紅柿”，就知道三姨來接了。

那時候，才慢慢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特別盼著長大，要是一夜18就好了，不用管了。

到底沒有實現(xiàn)，到現(xiàn)在姨還管她，“跟媽沒啥區(qū)別”，她特別記得，不知為啥，舅舅把她一腳從屋里踢到門口，三姨跟舅舅打得，“那簡直要掀房頂了”，她記得三姨說：我都沒打過，誰都不能碰！

“畢竟是親人。”杜明艷知道親人的可貴，尤其是親人屈指可數(shù)的時候。跟三姨一家一起生活了16年，24歲結(jié)婚走出家門，和那個在日記上寫“我會用最大能量來保護(hù)她”的男孩結(jié)婚。

后來離婚，她守著兒子過。

現(xiàn)在想起十幾二十歲，她過得不快活，卻也并不傷悲。

 

杜明艷說她慶幸自己的青春期是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度過。如果像《唐山大地震》里的女兒方登那樣活著，一輩子解不開那個結(jié)，“太痛苦了”。

其實杜明艷不喜歡徐帆一口白洋淀話，可看電影的時候，還是哭了。她在方登身上，看到太多的自己。后來，她在自己的QQ空間里寫了一篇私人日記，畫了個自己和方登的對比表。“方登爸爸墓碑上是1947年生1976年去世，和我爸爸幾乎是同齡人；方登，人家的優(yōu)勢跟我對比就是她被人領(lǐng)養(yǎng)，而我在孤兒院長大；人家最后又找到了媽媽，我根本就沒這個希望了……”

張靜初在電影中一個人帶著孩子的那種艱難，杜明艷感同身受。“我?guī)鹤尤ノ乙碳抑?，都要囑咐，別亂動?xùn)|西。讓吃東西什么的，我兒子都說不吃。”

兒子10歲了，似乎也早早學(xué)會了看大人的臉色行事，這讓杜明艷想起從前的自己。

 

在自己與方登身上，杜明艷還看到一個共同點，就是兩個人都做過志愿者。就在今年，她被評委唐山市十大杰出志愿者。

2004年，杜明艷正經(jīng)受婚姻帶來的痛苦。無意中從報紙上看到“扶殘志愿者”招募，仿佛看到人生另一個起點。

扶殘志愿者所幫助的，大多都是地震后高位截癱的殘疾人。

剛開始做，杜明艷有些不適應(yīng)。什么活兒都干、刷廁所、洗窗簾、做飯……最令她無法接受的，是幫扶家庭對她不信任不客氣的態(tài)度。但是，時間長了，堅冰漸漸融化，那對夫妻對杜明艷的關(guān)愛也慢慢多了起來。“我生病的時候，他（幫助的人）就打電話說：‘我去給你送點藥吧’。他們是截癱啊，要給我這個好腿好腳的送藥。這時候我就覺得還是有人在關(guān)心我的。”

現(xiàn)在，杜明艷常常帶兒子去做義工，或者上佛學(xué)課。

(責(zé)任編輯：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