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通文墨的電娃子將借據(jù)仔細(xì)看了看，憨厚地對沈展平說：“哥，你看是不是還缺點什么？”

　　缺點什么呢？

　　沈展平努力回憶，終于悟到了還缺一個鮮紅的指印。他笑著說：“也沒印油，這就不好辦了。電娃子你放心，這上面有我的簽名，同指印一樣管用。你沒看電視上國家級的重大項目簽約，都是筆一甩簽字。你還信不過我嗎？就是找不到我，我們家也在。”

　　“看展哥說到哪里去了！信不過誰我也信展哥！你是咱那一方水土的榮耀！”電娃子的嘴又樂成長方形。

　　“那還缺什么？”沈展平大惑不解。

　　“缺利息。別人都是月息二分，這是規(guī)矩。對展哥，我只要一分五。”電娃子很仗義地說。

　　沈展平一時沒醒過神來。

　　當(dāng)經(jīng)濟(jì)系的研究生終于明白電娃子借給他的是一筆高利貸時，看著那憨厚的笑容，他竟一點火氣都沒有。

　　他知道電娃子比他更懂得短缺經(jīng)濟(jì)，他相信電娃子對他實行了減息優(yōu)惠，他明白電娃子絕不是要乘人危難……

　　寒意像血跡一樣，從腳底向頭的方向洇開。只緣那溫柔的絲已一層層剝?nèi)?。心，無論在城市還是農(nóng)村，都無所依傍地暴露在沒有加濕器的空氣中。

　　問題已經(jīng)很簡單：沈展平，你對股票前景預(yù)測的堤壩，是否能經(jīng)受高利貸的洪水沖擊？

　　沈展平又從掛歷上撕下一張。是8月，最炎熱的那個月，他裁下一張，方方正正。工工整整地重新寫就，規(guī)規(guī)矩矩地填了諸項規(guī)矩，很平靜地遞給電娃子，“三個月后的今天，我還到那個橋頭找你。”

　　“展哥，莫走哇！吃了再走。”電娃子支上鍋，開始煮面。用手晃晃裝醬的玻璃瓶，又舉到齊眉處看了看，“教授人挺厚道，醬里肉丁不少，比個體戶家給吃得還好。”

　　“電娃子，好好刷房，別糊弄他。教授不容易。”沈展平最后叮嚀。

十

　　今天是交股票款的最后截止期。

　　假如小偷得知這個信息，是可以有所作為的。部里的職員們捂著自己的上衣兜、屁股袋，女士們把玲瓏的蛇皮包捂在小肚子處，好像那些部位負(fù)了致命的傷，正在汩汩出血。

　　這都是人們的血汗錢。國家機(jī)關(guān)名氣大，牌子硬，說起來好聽。但除了底下部門的進(jìn)貢外，其它進(jìn)項就很有限的。作欽差大臣到下面廠礦視察時可以耀武揚威，回來后又回歸到無足輕重的小人物。這一次，是大家從肋條串上取下的錢??！

　　安琪娘行云流水般地走過來，與沈展平相視一笑。既然彼此共同享有一個秘密，關(guān)系就不比往常。

　　“我們安琪兒……”

　　沈展平打斷她：“別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他們把錢掖在哪，卻看不出你。”

　　“我的錢昨天就交了。我家先生說了，遲痛不如早痛?？墒?，我也看不出你的萬貫家財藏在何處？”

　　“我是有多少錢也不會露相的人。”沈展平安安靜靜地說。錢已交割，剩下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等待。等待原始股上市后攀升到美妙的高度。

　　“欒司長找你。”安琪娘通知他，并給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欒司長的辦公室高貴而簡潔。簡潔并不總同樸素為伴。高貴的簡潔，更有一種威懾力。

　　欒德司長說：“坐。”

　　沈展平有些窘迫，覺得自己的西服散發(fā)出一股白灰油漆味。

　　真應(yīng)該再買一套西服。

　　等著股票的紅息吧。

　　身份證已經(jīng)交驗，號碼已經(jīng)登記在簿，股票正在發(fā)放過程中，沈展平現(xiàn)在實際上已是遙遠(yuǎn)南國一座五星級酒店的享有6000原始股的股東了。6000股究竟意味著什么？那座豪華飯店的一架電動窗簾、一個席夢思床墊或是衛(wèi)生問的一套潔具的所有權(quán)，也就屬于你了。這些物件在今后的歲月里掙了錢，將去那些法律上規(guī)定的不屬于你的以外，也都屬于你了。假如那家酒店終于團(tuán)種種天災(zāi)人禍而坍塌，你就也只能分到這些殘骸所能換回的極少量的錢，甚至一無所有。

　　“小伙子，明天我要講課，講講股票和股份制。在部機(jī)關(guān)掃掃股盲。我很想聽聽你的意見。”欒德司長隔著巨大的寫字臺問沈展平。

　　墨綠色的臺氈像一片深不可測的海峽，沈展平像孤懸海外的小島。

　　他與司長之間還隔著處長。處長們好像層層疊疊的山脈。官場里最膩味最反感的是越級上訴。你是一個低級職員，你前面有許多級臺階。不是那種像繁華鬧市區(qū)的綢布莊，很高很陡的木梯，迅速地把你舉到能俯瞰平房屋脊的 (責(zé)任編輯：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