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
■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于理想故也。
■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有我之境也。“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無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古人為詞,寫有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樹立耳。
■無我之境,人惟于靜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動之靜時得之。故一優(yōu)美,一宏壯也。
■自然中之物,互相關(guān)系,互相限制。然其寫之于文學(xué)及美術(shù)中也,必遺其關(guān)系限制之處。故寫實家亦理想家也。又雖如何虛構(gòu)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構(gòu)造亦必從自然之法律。故理想家亦寫實家也。
■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
■“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來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優(yōu)劣。“細雨魚兒出,微風(fēng)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馬鳴風(fēng)蕭蕭”?“寶簾閑掛小銀鉤”,何遽不若“霧失樓臺,月迷津渡”也?
■嚴滄浪《詩話》謂:“盛唐諸公唯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澈玲瓏,不可湊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余謂北宋以前之詞亦復(fù)如是。然滄浪所謂“興趣”,阮亭所謂“神韻”,猶不過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為探其本也。
■太白純以氣象勝。“西風(fēng)殘照,漢家陵闕”,寥寥八字,遂關(guān)千古登臨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漁家傲》、夏英公之《喜遷鶯》,差足繼武,然氣象已不逮矣。
■張皋文謂飛卿之詞“深美閎約”,余謂此四字唯馮正中足以當(dāng)之。劉融齋謂“飛卿精艷絕人”,差近之耳。
■“畫屏金鷓鴣”,飛卿語也,其詞品似之。“弦上黃鶯語”,端己語也,其詞品亦似之。正中詞品,若欲于其詞句中求之,則“和淚試嚴妝”,殆近之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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