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草嬰先生去世的消息,很多人的第一反應(yīng)都是:草嬰是誰?然后便是鋪天蓋地的各種悼念之聲,好像大家跟他都挺熟。
仔細算來,讀過草嬰先生翻譯的5種書,分別是《安娜·卡列尼娜》《復活》《戰(zhàn)爭與和平》《當代英雄》《靜靜的頓河》,但只記住了列夫·托爾斯泰、萊蒙托夫和肖洛霍夫,沒怎么注意草嬰。
我是沒資格評價翻譯質(zhì)量之類的,當年上中文系時,老托的書是必讀,可拿起《安娜·卡列尼娜》,翻了幾次又放下了--句子太長,人名太復雜,此外劣紙惡墨,看不了幾頁便頭暈。那時出版社還會在書中夾張紙片,把書中人名各種變化列在上面,往往讀幾行書,就要和紙片對一下,看究竟說的是誰。
后來功課催得急了,只好找相對薄一點的《復活》來看,沒想到整整看了三遍,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它都是我的枕邊書,閑暇了,便翻幾段出來讀。
《復活》的句子仍然很長,人名仍然很怪。但讀小說,這是第一次體會到,在休閑、有趣之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作為人,還要思考該怎樣活著,該怎樣超越塵世給予的種種羈絆,因為還有一種精神生活值得追尋。
我曾以為,生活就是討價還價、互相抱怨、鍋碗瓢盆,就是每天必有的夫妻吵架和對孩子怒吼,就是無窮無盡的閑話與裝蒜,而《復活》卻給出了另外的可能,良知與責任仍然是重要的,我們無法逃過它的責罰,因為那些似乎沉睡的,終將醒來。
像我這樣的一代人,基本在“圈”中長大,從學校到家庭,再無其他世界。
《復活》對于我,是邁入成人的一個臺階。
從《復活》到《安娜·卡列尼娜》,再到《戰(zhàn)爭與和平》,漸漸明白了列夫·托爾斯泰,明白了為什么說他是寫實主義小說的巔峰。
周作人先生曾說,自己身上總被一種“流氓鬼”所纏繞,其實,我們哪個人又不被“流氓鬼”所纏繞?可更多的人愿意稱它為激情、勇氣、真誠,或者革命。也許,再過一百年,我們才會明白列夫·托爾斯泰為何如此沉痛吧。
老托指出的路也許是錯的,但老托的掙扎卻是對的。這么多年來,一直在老托式的糾結(jié)中生存,也想過放下,可每次遠離了這些掙扎,便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再獲得真實感。
如果說感恩于草嬰先生,那就是他給了我這樣的普通人以接引,讓我明白了,這世界還有另一種存在,還有所謂靈魂。對于不斷追尋著的內(nèi)心,永恒就不再是一句謊言,就算所有人都不肯站出來作證,它也依然存在,也依然閃爍著光芒。
月光之明,需要眼睛迎接,遠方之美,需要道路指引,天地之大,需要向往帶路,思想之宏闊,需要智者引導。
但,當你還沉浸在《神秘花園》的涂抹之樂中,為《小時代》的俊男靚女而尖叫,一邊心靈雞湯一邊熱淚盈眶,用小清新的名義販賣淺薄時,紀念又有什么意義呢?就算說上一萬遍草嬰先生偉大,又有什么意義?
真的懷疑,今天還有多少人在讀老托,為老托而感動,而不是只看看故事梗概,便宣稱自己得到了草嬰先生的恩惠。如果老托真的被遺忘,真的被埋在那些懸疑、穿越的故事堆中,再也找不出來,那么,草嬰先生一輩子的功業(yè),也就被徹底抹去,除了名字之外,我們甚至無法搞清,先生是否曾在這個世界上活過。
紀念一位長者,就應(yīng)堅守他曾走過的道路,千萬別讓這條路被荒草所湮沒,以至于再看不到曾經(jīng)的路標。更何況,這條路如此優(yōu)美、如此深刻,它是通向人類文明深處的正途。
愛草嬰先生,就去讀他的書,紀念草嬰先生,就去讀他的書。(本文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