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愛寫日記的古代文人，圖為明仇英摹宋人畫冊。

    寫日記是現(xiàn)代不少人的習慣，古人也喜歡寫日記。但很少把自己寫的日記稱為“日記”,往往以“記”、“紀”、“錄”、“志”等形式出現(xiàn)，有“日錄”、“日歷”、“日譜”、“日志”、“日談”、“日注”、“計日”等不同稱呼。那么，古代人如何寫日記？

■兩千多年前中國人已開始寫日記

西漢“日記牘”為考古發(fā)現(xiàn)中最早的日記

    中國人似乎有一種寫日記情結，古人留下來的日記相當豐富。中國人到底從什么時候開始寫日記的？研究中國日記史的專家陳左高早年認為，殷墟出土的甲骨卜辭就是一種最原始的日記，或者說日記的濫觴。但由于日記是“私人性質”的，陳左高后來又否定了此觀點。

    對于日記起源時間，古今不少學者都曾作過考證。陳左高在《歷代日記叢談》中列出了“西漢說”、“東漢說”、“唐代說”等不同觀點。西漢說認為，當時朝廷派出的陸賈、蘇武、張騫等使臣都會詳細記載每天的出行情況，這就是“日記”.曾任晚清總理衙門大臣、愛寫日記的張蔭桓也持此觀點，他在日記中稱：“陸生使越、蘇武使匈奴、張騫尋河源、陳湯、甘延壽定郅支，博證約記，史夫之耳。”

    然而，“西漢說”在20世紀80年代前并無定論，因為無存世資料，從書寫體例上也找不出證據(jù)。變化出現(xiàn)在1981年，當年第11期《文物》上發(fā)表了由揚州博物館和邗江縣圖書館聯(lián)合署名的一篇考古報告《江蘇邗江胡場五號漢墓》。胡場五號漢墓系一座木槨小型墓，方形，豎穴，異槨，系夫妻合葬墓，是1980年4月中旬，當?shù)厝罕娫谡匏疁蠒r挖到的。雖然此墓中出土文物豐富，但如果不是同時出土的13件木牘遺文，此報告可能并不會引起太多學者的注意。13件木牘中，文字可辨的有6件，但能識讀的僅5件，粗分為“神靈名位牘”、“日記牘”、“文告牘”、“喪祭物品牘”四類。其中的“日記牘”,便相當于現(xiàn)代的“日記本”.

    這一考古發(fā)現(xiàn)，讓持“西漢說”觀點的學者異常興奮，“東漢說”、“唐代說”便不值一駁了。陳左高在其《歷代日記叢談》中稱：“這一發(fā)現(xiàn)，給我們提供了最早一位有具體姓名的日記作者，有年月日的日記作品，足以印證日記溯源，推前至二千年前的西漢，即公元前，允無疑義。”

■迄今最早日記竟為“獄中日記”

西漢王奉世文告牘中記載“有獄事”

    木牘遺文之所以引起注意是因為很少見，當時在揚州地區(qū)也是首次發(fā)現(xiàn)，史樹青、李學勤、于豪亮、李均明等多位國內文史權威專家都趕到揚州，幫助釋文。最后確定，墓的男主人叫王奉世，死于漢宣帝本始三年（公元前71年）十二月十六日。

    王奉世的日記很簡單，文字不多，為了讓讀者了解這份迄今發(fā)現(xiàn)最早的有具體作者的日記，全文抄錄于此。

    正面文字12行，自左向右分別為：“十一月二日，道堂邑入。十日□□□來。十六日丁卯□□□□□高密來。十七日戊辰陳忠取敦于□狗□□來。廿八日己卯□□□劇馬行。卅日辛巳□□□□行。十二月十三日甲午徐年行陳忠取狗來。十五日丙申□□□□行。十六日丁酉青□隨史行，廿日辛丑徐延年來?！跞铡酢鮼怼Ｘノ迦毡纭跣小鯇嵉捞靡貋?。”

    背面七行，自左至右分別為：“戊，己未，庚申、辛酉、壬戌、癸甲”.

    為了更全面了解墓主人的身份信息，當時上海自然博物館人類組還對王奉世夫婦的遺骸進行了鑒定。鑒定結果令人吃驚，王奉世的頭骨異常，疑生前受刑或長期受重壓所致，死亡時僅30歲左右；其妻年紀更輕，20歲左右。

    有此遺骸鑒定結論，結合文告牘中王奉世“有獄事”的記載，學術界認為，所出土的“日記牘”為王奉世生前的“獄中日記”.

    日記中所記人物，有的來自鄰近郡縣，如堂邑（今南京六合區(qū)西北），也有的來自較遠地方，如高密（今山東高密，時屬高密國）、敦于（即淳于縣，今山東安丘縣東北）。有的人還來了兩次，如“陳忠”、“徐延年”便出現(xiàn)兩次。

    日記牘的書寫較為草率，遠不如文告牘書體規(guī)整，這更證明它是“私人日記”.進一步分析，很可能就是王奉世入獄后，對探監(jiān)或營救他的人的記錄，陳忠、徐延年可能就是探監(jiān)者，也許是王奉世的親戚或者官場朋友。

    王奉世是什么身份？據(jù)出土文告牘上的“男子王奉世”、龜紐銅質私人印章上的“臣奏世”等文字，再結合“一棺本槨”墓葬形制和“陶鼎二”隨葬品來分析，他的身份應該是“士”級，或是相當于“士”級的小公務員。

■東漢《封禪儀記》開啟寫日記之風

唐李翱《來南錄》是“現(xiàn)存之最早日記”

    在江蘇邗江胡場五號漢墓“日記牘”出土之前，日記起源于“東漢說”也有市場，晚清學者俞樾即持此觀點，其證據(jù)是東漢馬篤伯的《封禪儀記》。

    《封禪儀記》所記為東漢光武帝劉秀于建武三十二年（公元56年）封禪泰山的情況：“建武三十二年，車駕東巡狩。正月二十八日，發(fā)雒陽宮。二月九日，到魯，遣守謁者郭堅伯將徒五百人治泰山道。十日，魯遣宗室諸劉及孔氏、瑕丘丁氏上壽，受賜，皆詣孔氏宅，賜酒肉。十一日發(fā)。十二日宿奉高……”《封禪儀記》雖然沒有稱“日記”,但行文是按年、月、日的標準“日記體”來寫的，逐日記寫，故俞樾稱馬篤伯是中國最早寫日記的人，他開啟了中國人寫日記之風氣。

    既然東漢人馬篤伯已寫日記，為什么又會有“唐代說”?這是緣于日記這種體裁在唐代基本成型。唐代日記篇幅不多，時限不長，工作、生活都記錄，對后世的日記格式和內容產生了很大影響。

    唐太宗時政治家韋執(zhí)誼出使西突厥、石國，三年未返，期間韋執(zhí)誼逐日寫日記，后結集為《西征記》。張蔭桓對《西征記》評價甚高，稱之為“奉使日記之濫觴”.但對此觀點，現(xiàn)代不少學者并不認可。

    唐代最被稱道的是憲宗時李翱的《來南錄》，其日記特征更明顯。李翱是韓愈“古文運動”的重要繼承人，元和（公元806年-820年）初年任國子博士、史館修撰。元和四年，李翱應嶺南道節(jié)度使楊於陵征召，從東都洛陽出發(fā)，歷程7600里抵嶺南，出任楊的幕僚?！秮砟箱洝肪褪抢畎吭诼L旅途中所寫的日記。

    《來南錄》落筆簡略，實多虛少，具有中國人早期所寫日記的特色：“元和三年十月，翱既受嶺南尚書公之命，四年正月己丑，自旌善第，以妻子上船于漕。乙未，去東都，韓退之、石浚川假舟送予。明日，及故洛東，吊益東野，遂以東野行……”

    現(xiàn)存之最早日記“,陳左高在其《歷代日記叢談》中談的第一篇古人日記就是《來南錄》。

南宋流行”出使日記“

元代郭畀《客杭日記》每天必記陰晴

    有學者認為，中國人寫日記”萌芽于唐，發(fā)展于宋；衰落于元，盛于明清“.從內容來看，不外乎”事“、”行“、”言“、”思“四大方面。從類型來看，則以”官場（工作）日記“、”游記（出行）日記“、”讀書（創(chuàng)作）日記“、”家居（生活）日記“為多。

    當然，古人日記的內容在不同朝代也會有不同的風格。如在日記得到大發(fā)展的宋代，北宋人和南宋人寫日記的興趣便有不同，北宋人喜歡寫”官場日記“.

    南宋藏書家周煇《清波雜志》”元佑諸公日記“條稱：”元佑諸公皆有日記。凡榻前奏對語，及朝廷政事，所歷官簿，一時人才賢否，書之惟詳。“元佑（公元1086年-1094年）是宋哲宗趙煦的第一個年號，司馬光、王安石都屬于”元佑諸公“群體，他們的日記都留下了翔實的政治資料。

    到了南宋，”旅行日記“、”出使日記“更為流行。如陸游從山陰（今浙江紹興）赴任夔州（今重慶奉節(jié)）途中寫的日記《入蜀記》、范成大在從成都往臨安（今浙江杭州）路上寫的日記《吳船錄》，都是中國古代旅游日記中的代表作。而且，南宋的游記對后世日記寫作影響深遠。如明書畫家李日華寫的日記《璽召錄》，仿《吳船錄》；清王鉞的日記《粵游日記》，跟風《入蜀記》。而文、字俱美的清鄭觀應的《長江日記》，也受到了前人游記的影響。

    標注”陰“、”晴“、”風“、”雨“、”雪“這類氣象信息是現(xiàn)代日記的標準格式，這些同樣也是古人寫日記時所寫的內容。如《封禪儀記》中的”日暮時頗雨“,《來南錄》中的”風逆，天黑色“,都是當時的氣象記錄。

    將氣象列為日記標準格式最早出現(xiàn)在元初。如元郭畀的《客杭日記》，每天寫日記落筆必提氣象：”初三日，雨“、”初六日，晴“、”十一日，又雨，濕熱“,與現(xiàn)代日記無異。特別值得強調的是，古人日記中的這些隨手寫的氣象資料，已成為現(xiàn)代專家研究古代氣候的寶貴資料。據(jù)《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