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間,三臺縣民陳所倫創(chuàng)修了一段堰渠,灌溉數(shù)年后便荒廢。50年后,他的六兒子陳文韜繼承父志,歷經10年,鑿石溝600丈,修成一段堰渠,但僅僅3年就因為“涪江西徙”廢棄。后來,三臺的地方官多次向上級請求修復堰渠,但大多因為工程太艱難不了了之。
1903年,三臺“冬干夏旱,連續(xù)成災”,一些地方鄉(xiāng)紳再次力主修堰。傳說當時慈禧太后見到奏折,也動了惻隱之心,當場脫下手上的金鐲子說:“沒錢拿去賣了修堰吧!”這段堰渠因此又被稱作“金鐲堰”.
當時七八千人參與施工,完成上游22公里的堰渠,但剩下的工程因為地勢復雜,加上農民負擔重無法償還皇款,沒有完成。下游的三個鄉(xiāng)常年無水,一到農忙,甚至會因為爭水發(fā)生血案。
興修水利,是鄭獻徵在三臺頒布的施政綱領中的第一項內容。上任第二天,天一亮,他騎著馬,帶部下到鄉(xiāng)里查看旱情。
剛出縣府大門,一個中年男人攔住他的馬。
這個46歲的男人叫霍新吾,三臺本地人,曾擔任29軍測繪局局長。三臺第一張精準的地圖,就是他負責繪制完成的?;粜挛岵⒉皇撬麑<遥淮未稳ザ冀呖疾?,做筆記、畫圖,希望從中找到家鄉(xiāng)治水的辦法。
憑著自己摸索,霍新吾繪制出一份三臺水利工程的報告,可上交到縣政府,半年過去也沒回音。當時的縣長慢悠悠地抽著水煙,跟他倒了半天苦水,最后說了句:“要不,這個縣長你來當。”
現(xiàn)在,三臺來了新縣長,霍新吾帶上圖紙,打算再試一次。
“老兄,你來得太及時了。”鄭獻徵聽他說完,大笑起來。當天晚上,他和霍新吾連夜給省里寫了份報告。
如果這個堰修不成功,我就只有自殺,否則無顏見江東父老
和鄭獻徵告別不到一個星期,老部下的急件就寄來了,四川省建設廳廳長、水利局局長何北衡以為出了什么大事。
在信中,鄭獻徵呼吁盡快興修水利,解決農民用水,并附上霍新吾的測繪圖和報告。何北衡看完,馬上召集水利專家,開會研究三臺治水方案。他鼓勵在場的各位,三臺也許是“我們第一個農村水利工程方案”.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四川北部一個小小的水利工程獲得了空前的關注。張瀾、盧作孚等人出面提供幫助,四川省主席劉湘親自去重慶公關。留美博士曹瑞芝等人到三臺勘探,時年27歲、剛從美國留學歸來的黃萬里任總工程師。他把家也搬到三臺,在工地旁搭了間茅草房,住了3年。
霍新吾家的宅子成了這些人的中轉站,光吃飯的鍋,一年就鏟破4口。70多年后,年過九旬的黃萬里夫人丁玉雋坐在北京家中的輪椅上,仍記得當年的情景。“霍新吾,記得,他們家的菜燒得好吃,門口那棵黃桷樹好大、好香,我總愛摘幾朵戴在身上,要香一天。”說起這些往事,她高興得午飯都多吃了幾口。
不過,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修堰。住在“金鐲堰”附近的村民擔心,下游修堰要從他們那里引水,動了龍脈怎么辦。另一些人議論,修堰的錢最后還不是要轉嫁到老百姓頭上,越修越窮。附近的百姓拿著鐵鍬、棍棒,守在老渠旁邊,不讓工人靠近。
鄭獻徵親自出面召集各鄉(xiāng)代表,在三臺縣的金存寺里召開協(xié)調會議。他說:“我用烏紗帽擔保,明年春耕前完工,不耽誤農時,修堰的費用老堰的人不用出一分錢。全中國人民是一家,修堰就是讓大家吃上白米飯,支援前線,打敗日本鬼子。”
當著藏經樓里菩薩的面,他們殺雞、滴血盟誓,鄭獻徵和村民們一齊在菩薩面前下跪,然后在協(xié)議上簽字、按手印,最后飲盡杯中酒。
1938年的第一天,鄭澤堰正式開工,近兩萬民工參與施工。沒有洋鏟,工人用竹篾編成簸箕,鏟起土就跑;沒有吊車,工人把一米多長的石條綁在竹竿上,在地上灑水減少摩擦力,拖著石條走。
鄭獻徵和霍新吾也經常穿著草鞋在工地上跑來跑去。當?shù)厝撕苌僖娺^這種“下鄉(xiāng)”,一位年過八旬的村民至今想起來,都忍不住笑出聲:“鄭縣長穿草鞋,哈哈哈……”
為了縮短工期,晝夜不停工。晚上,每隔一丈遠就點著一盞煤氣燈照明,鄰縣的煤氣燈都被買來了。村民李心發(fā)記得,每到晚上給煤氣燈打氣時,村里的孩子都跑過來看熱鬧。晚上6點,沿岸十數(shù)里燈火全部點燃,遠遠望去就像滿天的星星。“那景色美??!”他張大嘴、仰著頭回憶說。
想讓下游的人吃上水,必須劈山鑿洞,還要在兩山間架橋,才能讓涪江的水流到百姓的家門口和田地間。為此,黃萬里設計了一座50米高的橋,橋上的石渡槽里是流水,兩邊各留一米寬的通道供村民行走。工程竣工時,附近的村民要給它取名“萬里橋”.黃萬里的父親黃炎培聽說后堅決反對,認為年輕人承受不了這么大的榮譽,后來這座橋以附近的村名命名為“高家橋”.
高家橋的修建過程并不順利。由于溝底全是爛泥,無法打地基,施工總負責人霍新吾差點在這里送命。當時,他不顧下屬勸阻,脫掉衣服,綁上繩子下坑底探查,結果半個身子一下陷了進去。被人拉上來后,已經全身發(fā)青。
鄭澤堰開工后,霍新吾每天在工地上跑,已經“衣服掛爛,鞋底磨穿,胡子巴茬”,假期兒子回家也都顧不上管。他曾立下重誓:“如果這個堰修不成功,我就只有自殺,否則無顏見江東父老。”如今,工程進度耽誤了,他躺在用門板搭的床上,急得吃不下東西。
病中第8天,伙夫端來一碗玉米干飯說:“霍總你好歹吃點,筷子我給你插在干飯上了。”霍新吾盯著飯碗看了一會兒,突然穿鞋朝外面喊:“有了有了,快叫滑竿,去縣府!”
插在飯碗中的筷子讓霍新吾獲得靈感,他想到可以用當?shù)禺a的青杠樹打樁,木頭在水里越泡越硬,幾十年都不會腐爛。果然,之后幾十年中,三臺經歷了數(shù)次地震,高家橋都完好無損。
可當2007年鄭碧賢再次回三臺,在鄉(xiāng)間找到這座被黃萬里形容為“彩虹”的石橋時,它已經“差不多快荒廢了”.
你給我們家老漢平反了,我們這一家人背黑鍋背了好多代哦
歷時14個月,堰渠終于完工,向上連通“金鐲堰”,向下讓清朝末年沒有完成的工程得以延續(xù)。灌溉區(qū)的旱地改成了水田,糧食逐漸增產。由此,三臺有了更多糧食和人力支援前線。這里后來還成為“學生志愿遠征軍”的發(fā)祥地。
這項工程共耗銀50.6萬元,其中貸款資金47萬,剩下的部分,是鄭獻徵變賣老家房產湊齊的4萬銀元。鄭獻徵從沒跟子女講過這件事,他的日記里也沒有任何記錄,鄭碧賢還是從三臺鄉(xiāng)親那里才知曉。
(責任編輯: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