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晚年寫不出劇作 稱“要寫出一個大東西才死”

時間:2013-10-07 08:21來源:新商報 作者: 點擊: 載入中...

日出

 

《日出》為曹禺百年演出

 

  1983年春,美國劇作家阿瑟·米勒親臨北京人藝,指導(dǎo)他的經(jīng)典劇目《推銷員之死》。曹禺邀請米勒到家里做客,其間拿出一封信,逐字逐句念給他聽。信是畫家黃永玉寫來的,信中說:"我不喜歡你解放后的戲,一個也不喜歡,你心不在戲里,你失去了偉大的通靈寶玉,你為勢位所誤!從一個海洋萎縮為一條小溪……"一旁擔(dān)任翻譯的英若誠為難了,這還翻嗎?全都翻,曹禺說。在人藝演員藍天野看來,這些話,說到了曹禺的心里。

 

 

  當(dāng)《雷雨》遇上了階級分析

 


  1933年暑假,在清華大學(xué)圖書館二樓閱覽室里寫出《雷雨》的曹禺,沒想過它會成為"中國話劇百年一戲".


  這個大戶人家的亂倫故事在他的腦子里已經(jīng)生長了5年,有些人物就活在他身邊。比如繁漪的原型就是某同學(xué)的嫂子:南方人,會一點評彈,二十多歲嫁給同學(xué)的哥哥當(dāng)續(xù)弦。丈夫是個木訥古板的工程師,滿足不了她感情上、生理上的需求,于是她就跟小叔子好上了。


  曹禺花了很大功夫去寫劇中人物的小傳和札記。劇本中,每一個人物出場前,都有一段簡短生動的介紹,文字相當(dāng)漂亮。


  巴金是在北平三座門大街14號的一間陰暗小屋里,一氣讀完《雷雨》原稿的。他流淚了,但同時感到一陣舒暢,決意推動出版。


  《雷雨》很快被搬上舞臺,郭沫若看后大加贊賞,李健吾評論:一出動人的戲,一部具有偉大性質(zhì)的長劇。今天,它在戲劇史上依然擁有突出地位。通常認為它的出現(xiàn)標(biāo)志著中國戲劇走向成熟。


  1953年,成立伊始的人藝著手選排優(yōu)秀劇目,想從院長的成名作《雷雨》開始。演周樸園的鄭榕說,按當(dāng)時搞運動的潮流,采取階級分析法為《雷雨》中的人物排隊:周樸園是極右,魯大海當(dāng)然是左……于是,扮演繁漪的呂恩哭了:我演了十幾年戲,現(xiàn)在我不會演了。


  不能入戲的還有作者本人。1954年,新社會版《雷雨》上演,觀眾連夜排隊,各地興起復(fù)排熱潮。有段錄音記下了曹禺當(dāng)時看戲后的心情--"舞臺上的人物不是在我腦子里所想象的那個人物。"

 

 

  他的情感總被環(huán)境影響

 


  1952年,周恩來找曹禺長談過一次,問起他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情況。曹禺說,生活很好也很愉快,談到創(chuàng)作卻卡住了。從最近的一次創(chuàng)作《艷陽天》算起,他已經(jīng)5年沒有寫出東西了。


  "中國有句話,江郎才盡。我不說才盡,我有沒有才,真是個問題。一拿起筆來寫現(xiàn)在,就感覺到肚子里一無所有。不像從前,拿起筆來順溜極了。"研究者說,他知道應(yīng)該怎么寫,就不會寫了,寫出來,也就不會好。


  除去"文革"10年空白,三十多年里,曹禺成形的創(chuàng)作總共只有兩部半。一部是《明朗的天》,寫協(xié)和醫(yī)院的一群知識分子接受改造,但寫完后他感到荒誕:"我也是個'未改造好的知識分子',怎么寫別的知識分子改造好了,實在是捉摸不透。"翻案之作《王昭君》是周恩來派下的任務(wù),意在"歌頌民族團結(jié)".《膽劍篇》是"集體創(chuàng)作"風(fēng)行時,領(lǐng)著于是之、梅阡創(chuàng)作的,用來號召正經(jīng)歷"三年自然災(zāi)害"的老百姓扎緊褲腰帶。


  曹禺不是不明白。1956年,他在談《家》的改編時說:"寫劇本不應(yīng)該老是被政治概念拖著走。"


  在藍天野眼里,曹禺是一個帶點孩子氣的、很天真的人。萬方說,父親天然有一種對人的興趣,哪怕坐在輪椅上被推進公園,他也在觀看來來往往的人,留意他們的穿衣說話,留意他們的關(guān)系。女兒萬昭說,父親是一個很感性的作家,他這個人就是一團感情,但他的感情總是容易受周遭環(huán)境的影響。


  他在"文革"期間的表態(tài)文章被劇作家沙葉新歸入"表態(tài)文化".殊不知當(dāng)年他每每過不了關(guān),不得不從《紅旗》雜志上抄口號,把自己罵得不是人了才算過場,回到家里難受得直抽自己嘴巴。


  "文革"好像一幕10年大戲,演著演著也就演完了。其間,老舍投了湖,焦菊隱的骨灰裝進了一個7塊錢的骨灰盒,66歲的曹禺重回人藝,擔(dān)任院長。他對人藝、對舞臺還是一往情深:"我是愛這個劇院的。因為我和一些老同志在這個劇院天地里,翻滾了30年……戲演完了,人散了,我甚至愛那空空的舞臺。"只是他的生活已被置換、抽空。

 

 

  費盡心力寫不出東西

 


  復(fù)出后,曹禺的社會活動非常多,每次回到家,就只剩下疲倦和沮喪。他對女兒說,我知道寫不出來,我用社會活動來填補痛苦。


  上世紀(jì)80年代末,曹禺決心拋開諸多應(yīng)酬,找回原來那個自己。他把自己關(guān)在上海的寓所里,重拾起解放前未完成的劇作《橋》。他給女兒寫信談,找人談,費了很大的心力,常常夜里醒來趴在那里想寫下去,可總有那么多想不通的關(guān)、過不去的坎,最后,心氣越來越弱,終于沒能寫成。


  萬方在父親身后整理遺稿時,看到了這一時期曹禺留下的大量劇本大綱和對白殘篇,它們大多只在稿紙上開了一個頭。萬方說,文學(xué)創(chuàng)作完全是依靠人的生命,如果生命被扭曲,很難寫出東西。父親那時常對她說:"我覺得我不知道被一種什么無形的東西錮得這么緊,總是放不開。"


  萬方看著晚年的父親依賴安眠藥尋求安寧。有一天清早醒來,她看到父親滿面是血,玻璃碴子插在頭發(fā)里,樣子駭人。在藥物的作用下,他夜里昏昏沉沉一頭撞上書櫥,自己卻渾然不覺。那段時間,曹禺枕邊總放著一本《托爾斯泰評傳》。有時,他讀著讀著突然撒手,嚷嚷起來:"你不知道我有多慚愧。我要寫出一個大東西才死,不然我不干。"


  她時常被父親房里突然爆出的一串呼喊驚醒:"小方子!我要跳下去!我為什么要這樣活著,每天用嘴活著!托爾斯泰那么大歲數(shù)還要離家出走,我也要走!"第二天早晨醒來,他又怏怏自嘲,"就我,還想成托爾斯泰?"


  病榻上的曹禺在心境灰暗時,會找來弘一法師的書,翻到其中一頁,念給萬方聽:"水月不真,惟有虛影,人亦如是,終莫之領(lǐng)。"他放下書本,靜一靜說,"這是另一個世界,和馬克思的世界不一樣,和資本主義世界也不一樣。你覺得如何?"

 

 

  美國劇作家米勒眼中的曹禺

 


  我們今天到曹禺的住處吃午飯。曹禺總是熱情洋溢,好像總要驚嘆或過度贊揚某件事物。他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收藏的畫冊,里面是裝裱的信紙,即使我這樣的外行也能看出來,那上面的書法十分漂亮。這是他的老友、大畫家黃永玉的來信,曹禺為我們逐字逐句地念。


  他對我和英奇、英若誠和吳世良,以及他的兩個小女兒讀著這些尖銳無情的批評,神情激動。這情景真是令人難以忍受。我坐在他旁邊的搖椅里;英若誠坐在他的另一側(cè),翻譯出每一頁橫排的龍飛鳳舞的八行字。每一行,都在宣判著他的藝術(shù)生命的死亡。熱情的問候之后,緊跟著對已逝才華的惋惜。我一時覺得這是個笑話,是一種中國式的智慧,在最后一秒鐘把殘酷轉(zhuǎn)為優(yōu)雅的嘲諷,變成鼓勵的假設(shè)。這封信很長,曹禺感激而恭敬地把它裝裱、收藏起來,又把它讀給大家聽,他這樣做時到底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


  ……


  曹禺的英語雖然生疏了,但是仍然能用。他有時想幫助英若誠翻譯,卻被后者更正。他擊打著扶手,對每一句都贊嘆不已。結(jié)束的時候,矮個兒的曹禺手指著這本畫冊喊道:"實話!這才是好朋友應(yīng)當(dāng)做的!千真萬確!"他離我很近,我看見他眼含淚水,目光熾烈。 (責(zé)任編輯:陳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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