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0日下午,著名表演藝術家于是之在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逝世。盡管想懷念他的人太多,但于家人仍然決定不辦追悼會。于是之生前不喜歡別人叫他"大師",只以"演員"自稱,同時也反對舉辦追悼會,認為像追星會一樣令人生厭。于家人只于1月24日在北京人藝舉行簡單的告別儀式,靈車繞首都劇場一周,之后就開往八寶山安葬。
出演"程瘋子"一舉成名
于是之原籍天津,1927年生于唐山,后遷至北京。"話劇皇帝"石揮是他的舅舅。于是之15歲起做倉庫傭工,后當抄寫員。1942年參加北平青年組織的業(yè)余戲劇活動,1945年秋考入北京大學西語系,不久失學加入祖國劇團,參與《蛻變》、《以身作則》等劇的演出。1947年進入北平藝術館,參加《上海屋檐下》、《大團圓》等劇的演出。
1949年2月,于是之參加華北人民文工團(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前身)。話劇界所謂"先有《龍須溝》,后有北京人藝".因為《龍須溝》1951年首演,北京人藝則在1952年成立,《龍須溝》的排練奠定了北京人藝的表演風格和早期班底。于是之扮演了《龍須溝》的主角程瘋子-一位為人耿直、滿懷憂憤而不被人理解的老藝人。
《龍須溝》的劇本原本是有點單薄的,連當時的導演焦菊隱都這么認為,但是演員的表演豐富了這出戲,最重要的當然就是于是之。表演藝術家鄭榕回憶,劇本里原本沒有對"程瘋子"的細節(jié)描寫,于是之通過很長時間泡茶館、找資料、找民間藝人們聊天,確定了程瘋子是唱單弦的旗人子弟,并為角色寫了6000字人物小傳,由此才創(chuàng)立了經(jīng)典形象"程瘋子".同時,因為于是之本就出身貧寒,對同樣扎根于民間的這些窮苦形象則有更好的把握。
同年,于是之在歌劇《長征》中飾演毛澤東。盡管這個角色只有一句臺詞,但于是之仍然為此通讀了四卷《毛澤東文選》。
出演"王利發(fā)"得老舍肯定
程瘋子給于是之帶來了榮耀,也給他帶來了低谷。因為"程瘋子"的影響太大,以至于于是之演其他角色總感覺施展不開,出演《雷雨》中的周萍甚至動搖了他當演員的信心。直到《茶館》,于是之將自己少年和青年時代累積的城市平民的精神氣質(zhì)爆發(fā)了出來。
1956年《茶館》交稿時,于是之就對這部戲感興趣,申請扮演王利發(fā)掌柜。他說:"我覺得在還能演戲的時候,演上《茶館》這樣的劇本,以后再去干什么別的事,我都知足了。"和程瘋子一樣,王利發(fā)也是于是之擅長把握的生活化的小人物。1958年《茶館》公演,成功自不必說。劇作家梁秉堃回憶,老舍本人也認可他的表演:"《茶館》首演的當天夜里,老舍看完戲以后興奮不已,回到家中仍然難以平靜,便坐到寫字臺前大筆一揮,為是之留下了這樣的墨寶-'努力如是之者,成功其庶幾乎?'"收到字之后,于是之卻"一聲不吭地鎖進抽屜里",一鎖30年。
于是之的另一個經(jīng)典角色,《駱駝祥子》里的老馬(1957年),同樣來自于他自己的申請。老馬是個只有5分鐘戲的小角色,于是之申請書的字數(shù)甚至超過了角色的臺詞字數(shù)。到了晚年,別人問于是之最喜歡自己的哪個角色,他回答:"《駱駝祥子》中的老馬還好一點。"
于是之擅演小人物,坦承這和身世有關:"我狹隘地不喜歡高貴的、情節(jié)太多的作品;喜歡以性格為主的作品,覺得后者更真實些;不喜歡浪漫主義而喜歡現(xiàn)實主義。以此,在戲劇上,喜歡《龍須溝》、《茶館》。不是不想更開闊些,但始終未能突破。這大約與身世有關?;蛘呖梢哉f,從《龍須溝》到《茶館》塑造了我。"
不能演戲的痛苦
1992年,于是之再演《茶館》,因為身體不適加上激動與緊張,念誤了幾處臺詞。在登臺前的兩三年間,于是之的顎部神經(jīng)已經(jīng)相當長一段時間不能自控,整天都像嚼口香糖一樣運動,但他還是克服困難完成了1992年版的《茶館》。謝幕時臺下觀眾打出"戲劇之魂"的條幅,淚眼相送,有人喊:"永別了,王掌柜!"這一年,于是之被查出"輕度偏癱",之后病情越來越重,直到后來失去意識,多年躺在醫(yī)院。
因病不能演戲,給于是之帶來極大的痛苦。劇作家李龍云回憶,1995年自己和于是之一同去西安考察,在汽車上于是之即興模仿毛澤東作了一段演講,惟妙惟肖,引起大家的熱烈掌聲。這讓他對自己的表演又有了信心:"我可能要轉(zhuǎn)運啦。"晚上入住賓館有個聯(lián)歡會,大家邀請于是之重復車上那段表演,他欣然答應,上臺之后對著臺詞卻只念了半句話就無法繼續(xù)。于是之回房之后突然號啕大哭:"完了,這回真的完了,真完了,全完了!"
1996年,人藝排練新劇《冰糖葫蘆》,邀請于是之扮演一個角色,哪怕只是過場戲,坐著輪椅轉(zhuǎn)一圈也行,因為觀眾認為"于是之只要出場,本身就是壯舉".于是之爽快答應,好幾年沒演戲,排練時也挺高興。但是走位時他老是對不上詞,5分鐘的戲排了一個多鐘頭,于是之激動起來:"我是有病……不然……這點兒戲早就排完了……你們著急,我更著急……我耽誤了時間,實在對不起大家……可是沒有辦法……怎么辦呢?"之后的吃飯時間,于是之"一口都不吃,也不吭聲,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很遠的地方。"李龍云回憶:"那時候我也不知道說什么話好,但我能感受到他內(nèi)心的那種痛苦。我覺得,這真是老天爺給他的不應該有的懲罰。"
去年是北京人藝建院60周年,人藝送走了三位表演藝術家:黃宗洛、呂恩、葉子。新年伊始于是之去世,觀眾也悵惘,一個時代真的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