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是莫言的榮耀;莫言作為中國作家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也是中國的驕傲。瑞典學院給莫言授獎詞中,稱莫言“用幻覺的現(xiàn)實主義,結合歷史與當代,寫出了中國的現(xiàn)實”。諾獎將莫言的寫作與世界文學史上講故事的大師——??思{、馬爾克斯、君特•格拉斯、狄更斯以及中國的蒲松齡聯(lián)系在一起。這種把莫言與世界文學顛峰并列,無疑奠定了莫言的文學高度。
說諾貝爾文學獎,自然想到獲諾貝爾文學獎者的獲獎演講。中國作家莫言的獲獎演講,題目就是《講故事的人》。
莫言《講故事的人》灌注飽滿親情。從生于斯的高密東北鄉(xiāng),從九十歲的老父親,哥哥姐姐妻子女兒,一歲零四個月的外孫女。到直抵莫言靈魂的慈母。作家告訴世界:“我的母親是大地的一部分,我站在大地上的訴說,就是對母親的訴說。”
作家的母親雖溘然長逝,可在“小莫言不小心打碎暖水瓶”,在“撫摸著“我”的頭,口中發(fā)出長長的嘆息”時復活;在小莫言隨“撿麥穗”的母親撿麥穗的屈辱與寬厚中重生;在母親把中秋節(jié)才吃到的小半碗餃子,“倒進“乞討”老人碗里”而溫暖;在小莫言賣白菜時,多算了買白菜老人一毛錢,被母親輕輕指責而鮮活;更在作家十幾歲時,母親患上嚴重肺病,對生命的強烈依托而厚重;更在母不嫌兒丑,在為了讓兒子高興,雖然對“貧嘴”十分煩感,仍讓兒子去聽故事,還耐著性子聽兒子說故事的過程中,栩栩如生!?。?/p>
莫言《講故事的人》傾注了濃濃的鄉(xiāng)情。小學未畢業(yè)即輟學的莫言。在荒草灘上去放牧牛羊。聽著“鳥兒在天上鳴叫”;躺在草地上,望著天上懶洋洋地飄動著地,也許和作家一樣孤獨寂寞心里空空蕩蕩的白云;還有把作家嚇得一屁股蹲在地上的那只火紅色的狐貍;湛藍的牛眼和牛眼中的作家的倒影;用心靈感受“用耳朵閱讀”的成長歷程,無不浸透濃郁的高密東北鄉(xiāng)的鄉(xiāng)梓情懷。
讀《講故事的人》,感悟莫言的藝術啟示。自然想到五千年民族文化積淀中的泛靈論。泛靈論認為萬物皆有靈。而這些靈又是人格化了的。如《莊子•達生篇》就曾詳述:污水鬼,名履,大約在陰溝或陽溝里;灶鬼,名髻,狀如美女,紅衣;門內垃圾堆里有鬼,名雷霆;宅院東北墻下有鬼,狀如小兒,黑衣紅帽,佩劍握戟,名叫阿倍龍;宅院西北墻下有鬼,狗頭馬尾在那里坐著,名佚陽;水鬼,狀如小兒,膚黑、衣紅、耳大、臂長,名罔象;丘鬼,名莘,裝如狗而有角,紋身五彩;山鬼,名夔,狀如大鼓,一足跳行;野鬼,名彷徨,狀如蛇而兩頭,五彩斑紋;澤鬼,名委蛇,人形,紫衣紅帽,聽見雷聲便要雙手抱頭直立。民間狐貍精,樹怪花妖,農(nóng)村老人耳熟能詳,也該有泛靈論的影子。萬物皆有靈的泛靈論,如褪去迷信色彩,該是動物植物的人格化吧?其魔幻性自然包蘊其中。
莫言《講故事的人》凝聚了深深的友情;從1976年2月作家應征入伍,部隊成長無疑是莫言成長的關鍵階段;《講故事的人》中說:“有一天晚上,我在辦公室看書,有一位老長官推門進來,看了一眼我對面的位置,自言自語道:“噢,沒有人?”我隨即站起來,高聲說:“難道說我不是人嗎?”那位老長官被我頂?shù)妹婕t耳赤,尷尬而退,為此事,我洋洋得意了許久,以為自己是個英勇的斗士,但事過多年后,我卻為此深感內疚。”
莫言《講故事的人》,積淀了深厚的藝術情愫。從獲獎小說《蛙》;到僅用了83天,便寫出了50萬字小說初稿的《豐乳肥臀》;中間憶起《透明的紅蘿卜》,《天堂蒜薹之歌》;更看重《檀香刑》《生死疲勞》。特別讓人感動的是,在獲諾貝爾獎爭議面前,作家在爭議中,“看到那個得獎人身上落滿了花朵,也被擲上了石塊,潑上了污水,我生怕他被打垮,但他微笑著從花朵和石塊中鉆出來,擦干凈身上的臟水,坦然地站在一邊。”對著世人繼續(xù)講著人世間的故事。
莫言《講故事的人》,所講最后一個故事,是從爺爺那里聽來的故事:“有八個外出打工的泥瓦匠,為避一場暴風雨,躲進了一座破廟,外邊的雷聲一陣緊似一陣,一個個的火球,在廟門外滾來滾去,空中似乎還有吱吱的龍叫聲,眾人都膽戰(zhàn)心驚,面如土色,有一個人說:“我們八個人中,必定一個人干過傷天害理的壞事,誰干過壞事,就自己走出廟接受懲罰吧,免得讓好人受到牽連。”自然沒有人愿意出去,又有人提議道:“既然大家都不想出去,那我們就將自己的草帽往外拋吧,誰的草帽被刮出廟門,就說明誰干了壞事,那就請他出去接受懲罰。”于是大家就將自己的草帽往廟門外拋,七個人的草帽被刮回了廟內,只有一個人的草帽被卷了出去,大家就催這個人出去受罰,他自然不愿出去,眾人便將他抬起來扔出了廟門,故事的結局我估計大家都猜到了——那個人剛被扔出廟門,那座破廟轟然坍塌。”
聆讀莫言《講故事的人》,恰讀到《去年諾獎得主及夫人贊美莫言演講》中,去年諾獎得主特朗斯特羅姆夫人莫妮卡,稱贊“莫言的演講!非常動人,優(yōu)美至極!”;腦際縈繞著《講故事的人》最后那個故事。體味著在破廟轟然坍塌的剎那,會聚斂怎樣的復雜與深刻。一介棲居詩意中的底層百姓,聆聽《講故事的人》,權以此故事作結。
(責任編輯: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