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朱生豪與宋清如的結(jié)婚照

　　提起莎士比亞劇作的漢譯，就無法避開譯作者朱生豪先生。朱生豪付出畢生的才華專譯莎劇，他的譯文流暢而精彩，語言豐富而典雅，至今仍是譯莎的翹楚。

　　但是，宋清如，這個朱生豪背后的女人，恐怕知曉的人并不多。朱生豪生命非常短暫，他在貧病交加中英年早逝，無論他生前還是逝后，他的夫人宋清如都在他事業(yè)中起著巨大作用。

　　宋清如生于民國初年，常熟人，她家境殷實，幼年接受私塾啟蒙，少女長成，進了蘇州女中，又如愿考進之江大學(xué)。那個時代的女性，被幾千年來禮教憋壞了，民國建立，掙脫了封建壓抑，讀書情結(jié)一旦爆發(fā)，像火山，擋也擋不住。

　　宋清如走出閨閣，短發(fā)素衣在民國校園里穿行，她的求學(xué)，是寧愿不要嫁妝，決然退婚而爭取來的。初入校門她便顯示出我行我素的一面，雖家道殷實但衣著樸素，認(rèn)為女性穿著華美是自輕自賤。

　　她不僅如饑似渴地讀書，還自由戀愛。在大學(xué)的之江詩會上，宋清如認(rèn)識了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嘉興人朱生豪，兩心碰撞淬發(fā)火花，他倆戀愛之火燃燒綿長，書箋往來，紙上傳情的進程，達十年之久。

　　讓她付出驚天動地愛戀的男子朱生豪，是一個天性靦腆，訥言拙語的文弱書生，也是極為聰慧的文學(xué)才子。十年摯情傳書，十年相愛升華，他們終成眷屬，我見過他們新婚合影，宋清如短發(fā)颯爽，幽雅嫻靜，氣質(zhì)可人。

　　婚后，朱生豪才氣更彰，一心沉浸在譯莎事業(yè)中，而宋清如不再讀書寫詩，她甘為家庭主婦，幫工做衣，補貼家用，為一日三餐奔走。在答友人詢問時，她淡淡地說婚后的日子是“他譯莎，我燒飯”。

　　其實，她還充當(dāng)先生譯作的第一讀者、校對和欣賞者。然而，萬分可惜可嘆，宋清如這樣的角色也沒擔(dān)當(dāng)長久，結(jié)婚兩年后，一個冬日午后，朱生豪因肺結(jié)核等多癥并發(fā)驟然而逝，留下孤兒寡母及未竟的譯莎事業(yè)。這一年，宋清如33歲。

　　原本準(zhǔn)備為朱家做一生主婦的宋清如，直面朱生豪給她留下31種、180萬字未曾出版的莎劇手稿，還有他們嗷嗷待哺的幼子。痛定之后，她意識到作為遺孀應(yīng)負的使命。于是，她把對朱生豪的哀思，化為了卻亡夫未竟事業(yè)的動力，她要趕緊做丈夫沒有來得及做的事。

　　自此，她關(guān)閉了心扉，犧牲自己“瓊枝照眼”的文采，不再寫她擅長的意象詩，她要替夫還愿，走到朱生豪的世界里，她的后半生是在抄錄、整理、?？焙统霭嬷焐肋z作譯稿，并撫育兒子朱尚剛中度過。

　　朱生豪生前幾乎不為人知，宋清如作為他背后的女人，替夫還愿，她為丈夫翻譯的莎士比亞作品，完成了整理、?？焙统霭婀ぷ鳎焐雷g的莎士比亞的喜劇13部、悲劇10部、傳奇劇4部和歷史劇4部，是在他逝世后由上海世界書局出版。

　　新中國成立后，朱譯《莎士比亞戲劇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莎士比亞全集》，收錄的朱譯3l部劇本。這些，均出自宋清如的勘定稿。朱生豪生前寂寂，死后昭昭，是宋清如讓他精神魂魄重生。

　　民國間，有這樣氣節(jié)的女子大有人在，如一向豪奢慣了的陸小曼，在徐志摩逝世后縞素終身；徐悲鴻的遺孀廖靜文，一輩子守護徐的遺產(chǎn)，親自組建徐悲鴻紀(jì)念館。這樣的女子，還真值得今日女人，包括一些“白骨精”們欣賞和欽佩。

　　宋清如有過一段很少被外人所知的短暫情史，她不無畏懼地做了未婚媽媽，生育一女。但是，終其一生，宋清如對朱生豪的哀思幾乎成了唯一的主題，她在漂泊三十余年，在67歲時，回到嘉興南門丈夫的朱氏老宅。她的小屋墻上掛著朱生豪炭畫像，她睡的床就是朱生豪曾經(jīng)睡過的，沉淀許久的情事勾起漣漪，在她心頭泛起。

　　這間古舊的小屋里，保存了她與朱生豪交往的大量書信。她原打算在臨死之前將其付之一炬，后經(jīng)朋友力勸，宋清如編寫了《寄在信封里的靈魂》。

　　但這本書里只收入朱生豪給她的信，而宋清如的書信和文稿在“文化大革命”抄家中盡毀，世人永遠也無法看到這位現(xiàn)代意象派女子的詩文酬唱，領(lǐng)略這位戀愛中女子的風(fēng)采。這不能不說是很大的遺憾。

　　1997年，宋清如寂然逝世，在與朱生豪生離死別整整53年后，他們在天國團聚。因朱先生墓已毀于文革，所以她只能和《莎士比亞全集》，以及依附朱生豪靈魂的信札一起下葬。

　　如同一首詩，一支歌，這兩個人的魂靈在晨昏或寂夜的雨聲里失眠或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