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休哥！”“哎”；“休息，休息一下。”這個來自東瀛的圓腦袋小和尚，清脆俏皮的童音，伴隨著無數(shù)70后、80后成長。每逢遇到難題，一休就在頭上畫圈，叮的一聲，計上心頭，萌態(tài)可掬的智慧形象，征服萬千中國觀眾的心。
2012年6月30日，日本富士電視臺投拍的迷你劇《聰明的一休》真人版在日本上映。不過改編經(jīng)典，向來是有風(fēng)險的。由日本現(xiàn)今炙手可熱的童星鈴木福出演的一休，引得中國網(wǎng)友紛紛吐槽，“這個一休樣子不夠聰明”，“眼睛小了點，靈氣少了點，腦袋大了點”真人版一休挑戰(zhàn)人們的想象，而歷史上真實的一休形象，也許將顛覆更多人的想象。他言行放浪形骸，臧否口無遮攔，藐視權(quán)貴，親近庶民，既是佛法精深的禪宗大師，也毫不避諱男歡女愛，寫過直白得讓人訝異的靡艷情詩這位以“狂僧”之名位列日本三大奇僧的一休哥，走著一條不同尋常的修行之路。
南北朝之爭，皇子流落民間
一休全名一休宗純，一休是他的道號。動畫片中小一休被設(shè)定為與足利大將軍爭奪權(quán)力而戰(zhàn)死的對手的兒子，真人版一休恢復(fù)了他的皇子身份。一休出生前幾十年中，日本正經(jīng)歷著南北朝分裂的陣痛。
1333年，后醍醐天皇舉兵滅掉鐮倉幕府。他推行王政復(fù)古，力圖中興皇室，史稱“建武中興”。但建武新政權(quán)重用京都的公卿貴族，對廣大武士階層采取防范政策，引起各地武士的不滿。1336年，倒幕大將足利尊氏便率軍攻入京都，接著擁持明院統(tǒng)豐仁親王為光明天皇，成立室町幕府。后醍醐天皇逃入吉野山，在此再次即位，史稱“南朝”，并稱京都方面的北朝為“偽朝”。日本進入南北朝時代。
1358年，足利尊氏因病去世，兒子足利義詮就任征夷大將軍。孫子足利義滿這一年出生，他便是動畫片和迷你劇里總是刁難一休的足利將軍的原型。1367年，義詮逝世，十歲的義滿繼任將軍。他頗具膽識智謀，最終超越了祖父和父親，先后升任內(nèi)大臣和左大臣。1382年，時任北朝天皇的后圓融天皇退位，親義滿的后小松天皇即位。此時實權(quán)都歸義滿執(zhí)掌，朝中幾乎沒有反對他的勢力。
雖然北朝的持明院統(tǒng)居住在京都，但象征天皇神權(quán)的“三神器”卻在南朝大覺寺派的手里，故其自認(rèn)為正統(tǒng)。隨時間推移，南朝勢力不斷衰退，南北統(tǒng)一已成趨勢。1392年，足利義滿致函南朝的后龜山天皇，提出統(tǒng)一的三個條件：南朝將神器交還給北朝；今后皇位由大覺寺派和持明院派輪流繼承；諸國領(lǐng)地由兩個皇室分別管轄。最后談判成功，后龜山天皇交出“三神器”，自己進入京都大覺寺當(dāng)了上皇。然而，足利義滿并未兌現(xiàn)諾言。后小松天皇得到神器后，宣布由皇子實仁親王繼承皇位。后龜山天皇的后代們發(fā)現(xiàn)上了當(dāng)，但為時已晚。對峙五十六年的南北朝完成統(tǒng)一。
這段歷史與一休不無關(guān)系。據(jù)《一休和尚年譜》，一休的親生父親正是后小松天皇，而母親是南朝貴族家的后代。一說是藤原顯純的女兒藤原照子，另一說為日野中納言的女兒伊予局。一休之母入宮侍奉后小松天皇十分周到，天皇原本對她也寵愛有加，這引起了一些人的嫉恨。于是宮中開始流言散布，說她“有南志”，日日袍袖里藏著小劍，圖謀刺殺天皇。說得多了，以假亂真，天皇也疑竇暗生，最后一休母親被逐出宮去。
她當(dāng)時已有身孕，懷的正是一休，于1394年1月1日將其生于京都。一休出生時乳名千菊丸，從天皇只有名而無姓。雖貴為皇子，但母親有感政治斗爭的厲害，出于愛護忍痛送小一休出家。1399年，年僅五歲的一休被送到京都附近的安國寺，做了長老象外鑒公的侍童，重新取名為周建。
被塑造的一休
動畫片和迷你劇里，一休的故事都發(fā)生在安國寺里。實際上一休在安國寺只待了兩年，便離開了。他五歲到十二歲的幾年間，在一休弟子編纂的、可信度較高的《一休和尚年譜》上沒有任何記載。但這恰是民間傳說最為豐富的幾年。一休以智慧聞名于世，毋庸置疑。不過動畫片長達298集，每集一個故事獨立成篇，其實里邊大部分事情并未發(fā)生在一休身上。而是人們出于對他的喜愛，自發(fā)地將許多機智小故事附著其上。有人指出，有些故事實際上轉(zhuǎn)借自中國的禪宗公案。
不僅是一休，片中的主要人物，除新佑衛(wèi)門和足利將軍確有原型外，天真可愛的小葉子，樂此不疲與一休作對的桔梗店老板和彌生小姐等人，都是虛構(gòu)的。又傻又天真的蜷川新佑衛(wèi)門，在歷史上真實存在，而且相當(dāng)文藝。他與一休結(jié)識，向他學(xué)習(xí)詩詞，兩人曾一同進行過“道歌問答”。新佑衛(wèi)門位列日本古代的“連歌七賢”，譽為室町文化的第一人。不過這套由日本東映動畫創(chuàng)作于1975年前后的動畫片，還是作了大量案頭工作。片中反映了室町時代社會的戰(zhàn)亂、饑饉、婚嫁、稅費關(guān)卡、節(jié)日習(xí)俗、游戲風(fēng)俗等多個方面的內(nèi)容，包羅萬象，有如百科全書，奠定了其寓教于樂的佳作地位。
真人版的迷你劇時長有限，選取了七八個小故事來表現(xiàn)一休的機智活潑，也許是出于特意的用心，倒都是有公案可考的事跡。其中一個抓老虎的故事，是歷史上足利義滿與一休的僅有交集。一休不像影視劇里頻繁與將軍發(fā)生糾葛，他只在八歲時在金閣寺與義滿將軍有過一次會面。一休出家，是母親希望他遠避政治斗爭的漩渦。足利義滿獨攬朝綱后，成為實際的統(tǒng)治者，他唯恐皇室奪回實權(quán)。他對一休當(dāng)然也有提防之心。動畫片和迷你劇中，新佑衛(wèi)門就是專門派來監(jiān)控一休的，不過后來成為了他的好朋友。
1393年，后圓融天皇去世。次年義滿將將軍之職讓給了兒子足利義持，保留太政大臣的頭銜督政。隨后義滿出家，法號道義。這也是為了更有力地控制寺社勢力。當(dāng)時不少武家和公家的頭面人物都追隨他出家。義滿將京都北山上一座臨濟宗的鹿苑寺，改建成自己的府邸，也就是后來著名的金閣寺。在一休八歲左右，足利義滿曾把他叫到金閣寺，想要考倒他。義滿指著一幅畫有栩栩如生的老虎的屏風(fēng)，對一休說：“這只老虎每晚都跑出來騷擾民眾，請你把它抓起來吧。”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但一休卻笑嘻嘻地請將軍命人為他準(zhǔn)備好繩索。他從容不迫捋起袖子，頭上扎起布帶，拿著繩子跳到庭院中，大聲說：“快把老虎從屏風(fēng)中趕出來吧，我在這里已經(jīng)準(zhǔn)備活捉住它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最后無從找到口實的義滿放過了一休。
一休修行的成長之路
動畫片和迷你劇里，小一休時常對著用母親衣物扎成的小人偶，無聲訴說著內(nèi)心綿綿不絕的思念，堪稱煽情淚點。迷你劇結(jié)尾更是設(shè)置一休母親伊予局夫人，為了磨煉兒子心志，“讓他走自己的路”，以后專心修行，而對一休刻意避而不見。真實的歷史相差無幾，一休出家后與母親一別，長達十六年未再相見。
一休自小聰慧過人，十二歲時便前往壬生寶幢寺，與幾百個成年和尚一起學(xué)習(xí)《維摩經(jīng)》，兼學(xué)詩法。在當(dāng)時的日本，出家能受到最好的教育，一個有學(xué)問的和尚必得學(xué)習(xí)中國文化。一休是其中出類拔萃之人，他既寫得一手好漢詩，大寫意的潑墨書法也飄逸過人。他在十三歲時寫出名噪一時的漢詩《長門春草》：“秋荒長信美人吟，徑路無媒上苑陰。榮辱悲歡目前事，君恩淺處草方深。”詩中的“美人”就是代指自己的母親，既為母親命運的蕭瑟嘆惋，也傷懷咫尺天涯兩人不得相見。
第298集動畫片中，一休離開了安國寺。他與母親、師兄、朋友們一一惜別，踏上了遠游修業(yè)的艱苦之路，為這套動畫片畫上了圓滿的句號。一休的確在十三歲開始外出游學(xué)，他前往建仁寺向慕哲大師學(xué)習(xí)作詩之法。他天資聰穎又刻苦用心，熟讀各種佛經(jīng)和俳句，每天寫一首詩作為功課，技藝日益精進。當(dāng)時信奉臨濟宗的禪寺，與足利家關(guān)系密切，受到幕府的直接保護，所以日益興隆。許多武士和貴族子弟，無心向佛，卻紛紛出家到此，借此攀附權(quán)貴。于是寺廟中竟一時風(fēng)行比出身、比門第，還斗富。一休對此極為不屑，經(jīng)常掩耳出堂，寫了諸如“姓名議論法堂上，恰似百官朝紫宸”等許多詩給予諷刺。慕哲大師告訴他：“現(xiàn)在禪門頹敗，非一柱可支，但三十年后你的話將會引起大震動，帶來革新，且先潛心好好修行，忍耐并等待。”
西金寺的謙翁大師除了辛勤勞作，便是閉門修行，從不與求名聞利之人往來，“高風(fēng)激世”。十六歲的一休聽聞后，頓生傾慕之心，定要追隨謙翁大師。謙翁問，你愿意離開那么富足的寺院，隨我苦修嗎？一休堅定的決心打動了他，成為謙翁唯一的弟子。他還取自己名字中的“宗”字，為一休取名宗純。一休跟隨謙翁精研佛家內(nèi)典與俗家外典，嚴(yán)格遵循禪門“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清規(guī)，生活極為清苦，而精神上卻極其充實快樂。轉(zhuǎn)眼四年過去，一日，謙翁將一休喚至跟前，說：“我所有的東西都傾倒給你了啊。”隨后就臥床不起。一休盡心照顧師父，但無濟于事，謙翁大師不久就圓寂了。
師父去世，對一休的打擊極大?！赌曜V》中說他“致祭無資，徒心喪耳”，沒錢祭奠，而唯有心痛。一休一連閉關(guān)七天，卻難解心結(jié)，想起自己苦難的身世，生離的母親、死別的師父一時竟預(yù)備沉琵琶湖自盡。也許還是母子連心，萬分緊急時刻，母親突然派來了使者。信使勸一休不要干傻事，毀身而失孝，悟道還有的是時間。一語驚醒夢中人，一休放棄自殺，進京覲見母親。十六年后的這次見面，母親鼓勵他追求純潔的信仰，一休再無掛礙，決心追隨全日本修行最嚴(yán)厲的華叟大師。他以赤誠之心，寒冬經(jīng)日佇立山門外，感動大德寺主持華叟，投入其門下。
1419年，二十五歲的一休，在一次聽盲人演奏平曲時首次開悟。華叟用“一切皆休、一切放下”之意，賜他道號“一休”，至此一休宗純這個名字才被傳揚叫開。二十七歲一天夜里，他在琵琶湖上坐禪，忽地聽到烏鴉鳴叫，于是想到和歌有云：得聞烏鴉暗黑不鳴聲，未生前父母誠可戀。他頓悟出生前的未分別智才是自己的本源實相。次日，一向嚴(yán)苛的華叟聽其所言所感，承認(rèn)他“此是羅漢境界”。
憤世嫉俗一代狂僧
一休位列三大奇僧，并非浪得虛名。他對外在形式不屑一顧，認(rèn)為形式毫無意義，只有真我才是最真實的存在。二十九歲時，一休參加某次盛大法會，大家都穿著隆重莊嚴(yán)的法衣，只有他草鞋布衣如常。華叟問他為何毫無威儀，一休應(yīng)答：“余獨潤色一眾。”意即華服緇衣何及粗衣布裳。法會結(jié)束后，有人問華叟誰將是他的繼承人，華叟答：“雖云風(fēng)狂，但乃赤子”，說的就是自號狂云子的一休。一休也毫不謙遜，寫詩云：“華叟子孫不知禪，狂云面前誰說禪？ 三十年來肩上重，一人荷擔(dān)松源禪。”認(rèn)為華叟傳人非自己莫屬。
當(dāng)時的日本，寺廟長老會給徒弟頒發(fā)一種證明開悟的印可證，類似傳其衣缽正統(tǒng)之意。如果無證，就無法建立寺院，有了的話，則到處受人尊敬，接受供養(yǎng)，到寺廟也可成為長老。華叟欣賞一休，為他寫了印可證，沒想一休“擲地拂袖去”，他覺得自己不需要這種外在的證明。華叟托人將其悉心保管，沒想多年后仍被一休付之一炬。
1423年，足利義持四十歲時，也將大將軍之位讓給兒子足利義量。結(jié)果義量因沉湎酒色，兩年后就死了。1428年，復(fù)任將軍之職的義持離世。幕府以抓鬮的方式選出了新的將軍，義持的四弟義教。義教本已出家，于是還俗做了將軍。這一年，一休最敬愛的師傅華叟病故，師兄養(yǎng)叟接替掌門之位。他在大德寺大興土木，建造豪華的殿堂，并自稱是華叟的繼承人。一休認(rèn)為奢華不符先師本意，也違背清貧苦修的教義，于是憤而離開大德寺，從此芒鞋竹杖，餐風(fēng)飲露，漂泊四方。他曾以詩言志，“破爛衫里盛清風(fēng)”，“身貧道不貧”。一休與下層民眾打成一片，平易近人?！赌曜V》上記載他，“讓孩童爬到膝上，撫摸胡子，連野鳥也從他手中啄食”。
將軍足利義教脾氣暴躁，刻薄寡恩。1441年，播磨守護赤松滿佑起兵殺死足利義教，史稱嘉吉之亂。室町幕府派出山名持豐前去討伐，赤松大敗，切腹自殺。自此引發(fā)全國內(nèi)亂。社會動蕩中，一休顛沛于各小庵之間，經(jīng)常借居農(nóng)家，親身體驗到戰(zhàn)亂給人民帶來的苦難。嘉吉之亂翌年，他暫居丹波國讓羽山尸陀寺。此寺用于棄置因戰(zhàn)亂和疫疾而死的尸體。一休沉痛描繪這人間地獄般的凄慘景象：“吞聲透過鬼門關(guān)，豺虎蹤多古路間。吟杖終無風(fēng)月興，黃泉境在目前山”。而他更為不滿的是，佛門弟子此時卻多在為達官貴人的長壽健康祈禱。
他選擇了一種另類的警醒世人的方式。京都的元旦，人人都在歡慶節(jié)日，一休卻在竹竿上頂著一個骷髏頭走街串巷，沿門挨戶叫著：“小心！小心！”商家們覺得很不吉利，怒罵：“難得的元旦，卻觸了大霉頭。”一休回說：“不！你看這骷髏，眼睛飛走，成了虛空。這才叫目出，才真恭賀新禧??！”日文“目出”是恭喜之意。一休以這種方式，突顯人世間死生流轉(zhuǎn)無所托依的無常。據(jù)說，每逢元旦，京都商家便會關(guān)門三日的風(fēng)俗，就與一休有關(guān)。
1449年，十三歲的足利義政繼位為將軍。他不務(wù)正業(yè)，而沉迷于酒色以及文學(xué)繪畫等個人愛好。1460年，日本爆發(fā)全國性的大饑荒，疫病流行，僅京都就餓死了好幾萬人，附近的鴨川因死者甚眾導(dǎo)致河流堵塞斷流。但足利義政與其妻日野富子卻不顧人民死活，大興土木，宴飲達旦。六十七歲的一休目睹此情，憤然罵道：“大風(fēng)洪水萬民憂，歌舞管弦誰夜游。”他還寫了許多詩，把義政和富子比作唐玄宗和楊貴妃。
有資料記載，某日一休受邀到將軍義政的茶筵。義政一見一休，就向其夸耀，先祖義滿建有金閣寺，他要效仿建一座銀閣。然后又把自己收得的珍稀古董茶器拿給一休看。一休說自己也有三件寶貝：一個是天智天皇觀月時用過的草席，一個是老子的拐杖，最后一件是周光坊的茶碗。義政大喜，馬上出三千貫定下。一休拿了錢，路上便散給了百姓。他讓弟子將前日乞食放在后院的草席、喂貓的缺口茶碗取來，再去拔一根圈籬芭的竹子，一并呈送給義政。義政當(dāng)然怒不可遏，抓一休前來。一休則當(dāng)面嚴(yán)詞厲色警告義政：“今也山城一帶，餓殍遍野，將反亂，你還有心熱于茶道的閑事，不惜萬金，投于古董，是什么事？一休何須大金，三千貫想救山城百姓，現(xiàn)在還你，請作救濟之資！”當(dāng)頭棒喝，義政似有所悟，又將一休引為上座。但他終究沒能接受勸告。1467年，長達十年的“應(yīng)仁之亂”爆發(fā)。歷經(jīng)十年戰(zhàn)火，京都化為廢墟。
七十七歲，與盲女的愛情
一休一生最富傳奇色彩的事，大概要屬他晚年與名叫森的盲女之間的愛情。在平日修行中，一休就不戒女色，公開聲稱自己“淫酒淫色亦淫詩”。他吃肉喝酒，出入風(fēng)月場所，號“夢閨”便由此而來。據(jù)《年譜》中記載，一休四十三歲時，適逢開山國師百年大忌。寺僧聚在一起誦經(jīng)，而一休帶著一女子前往，夜宿庵房談情調(diào)笑。在他看來，開山國師不會接受那群“邪惡敗類”誦經(jīng)，不如同女子談情更合乎真性情。僧侶界一片大嘩，紛紛指責(zé)他的放浪。一休反詰:“名妓談情，高僧說禪，實有異曲同工之妙也。”
已近七十七歲，一休一次偶然聽過盲女森的歌藝表演后，被其深深打動。森也早就傾慕大師的風(fēng)采，兩人惺惺相惜，兩情相悅。一休贊美四十歲的森為一代風(fēng)流美人，并熱情洋溢為她寫下許多情詩，諸如：“盲森夜夜伴吟身，被底鴛鴦私語新。”“美人云雨愛河深，樓子老禪樓上吟。”有的詩情色坦露，言語大膽到令人咋舌。當(dāng)時的日本，禪僧和女人私通已是半公開的秘密，但他們表面上要維持道貌岸然。一休厭惡佛門腐化的虛偽丑態(tài)，寧愿縱情高歌情愛。一休晚年在酬恩庵修建墓塔，那里成為他和森的比翼冢。在生命的盡頭，他許下相愛三生的心愿：“十年花下埋芳盟，一段風(fēng)流無限情。惜別枕頭兒女膝，夜深云雨約三生。”
1474年，八十一歲的一休突然接到后土御門天皇的詔令，讓他擔(dān)任大德寺第四十七代住持。大約是要借一休的名聲以重建被戰(zhàn)火燒毀的大德寺。一休雖盡心于修繕大德寺，卻不安于高位，幾次辭任未果，依舊住在荒僻小庵中。1481年，大德寺重建工程大體竣工，一休也因此積勞成疾。當(dāng)年11月21日，一休圓寂于酬恩庵，享年八十八歲。
一休曾有一句狂言：“佛界易入，魔界難入。”日本第一位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得者、作家川端康成就非常喜愛這句話。他珍藏有兩幅一休的親筆手跡，其中一幅便題著此句。他自己也常常揮筆題寫。在1968年諾貝爾領(lǐng)獎臺上，川端康成發(fā)表了著名的獲獎感言《我在美麗的日本》，向世界介紹日本文化之美。
在臺上，他幾次提及一休：“一休既吃魚又喝酒，還接近女色，超越了禪宗的清規(guī)戒律，把自己從禁錮中解放出來，以反抗當(dāng)時宗教的束縛，立志要在那因戰(zhàn)亂而崩潰了的世道人心中，恢復(fù)和確立人的本能和生命的本性繼‘入佛界易’之后又添上一句‘進魔界難’，這位屬于禪宗的一休打動了我的心。沒有‘魔界’，就沒有‘佛界’。然而要進入‘魔界’就更加困難。意志薄弱的人是進不去的。”這大概是五百年后，一休之精神在日本文化中不絕的回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