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是曾國藩誕辰200周年,9月3日,首屆海峽兩岸曾國藩學術研討會在曾國藩的家鄉(xiāng)湖南雙峰舉行,這也是新中國成立后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對曾國藩的紀念活動。
從百姓口中的“曾剃頭”到著名歷史學家范文瀾口中的“漢奸儈子手”,在大半個世紀里,曾國藩一直頂著罵名。直到唐浩明的歷史小說《曾國藩》暢銷,讓據(jù)說早已被釘在了歷史恥辱柱上的曾氏開始“咸魚翻生”,聲名再度顯赫,有關曾國藩如何賺得封侯拜相的“成功學”與權(quán)術、風水、命相之說,也因此轉(zhuǎn)眼間成為街頭巷尾永不過時的談資。
在“曾國藩熱”的背后,穿越一個世紀的時光,我們應如何重新發(fā)現(xiàn)這位晚清重臣?帶著這個問題,南方日報記者采訪了《曾國藩》作者唐浩明,《曾國藩的正面與側(cè)面》作者張宏杰,曾國藩研究會副會長、湘潭大學歷史學教授王繼平,中南大學教授、曾國藩的同鄉(xiāng)孟澤,逐一撕下附在曾國藩身上一個世紀的標簽。
標簽一:曾剃頭
他對“綱常名教”的敵人絕無悲憫之情
2007年,南京曾考慮在莫愁湖復建曾國藩紀念牌坊,但南京博物院一位專家卻對復建牌坊持謹慎態(tài)度,原因是“涉及曾國藩的歷史評價”,最終這件事不了了之。
在南京的許多論壇里,流傳著一篇帖子,名為《曾國藩的南京大屠殺》,指出太平天國“天京之戰(zhàn)”中,曾國藩的湘軍日屠殺量甚至超過了日軍,而曾國藩也由此被冠上了“曾剃頭”、“曾屠戶”等稱號。但另一方面,曾國藩卻被青年毛澤東嘉許為“予于近人,獨服曾文正,觀其收拾洪楊一役,完滿無缺”。
對于同一場戰(zhàn)役,卻有著截然相反兩種評價,這在歷史上當屬罕見。
一個多世紀后,我們當如何重新看待“曾屠夫”?孟澤說,“曾屠夫”并不完全是曾氏被妖魔化以后的命名,其實也表明了他所謂的“霹靂手段”、“亂世重典”在今天看來的反人道性質(zhì)。曾氏虐殺李秀成,他的老友劉蓉在四川“凌遲”處死石達開,在很多時候,他們對于在絕望的饑寒中以血肉之軀作為抵押來抗爭的人們,并無惻隱之心,對于他們所認定的“綱常名教”的敵人,他們也絕無悲憫之情。然而,我們所在的世界,或者說我們所樂于認同的世界,已經(jīng)不是需要通過“名教綱常”來維護的“家天下”了。
但心狠手辣,幫助滿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能否成為曾國藩的一大癥狀?孟澤和張宏杰都強調(diào),著名歷史學家范文瀾稱曾國藩為“漢奸儈子手”卻全無道理。對于曾國藩的評價與對于太平天國的評價仿佛是兩個磁極,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太平天國都代表“中國革命史”的重要一環(huán),站在對立面的曾國藩也不得不被樹立成“魔頭”的形象。
“如果對太平天國運動的歷史資料稍有涉獵,就會發(fā)現(xiàn),如果太平天國真正統(tǒng)一了中國,洪秀全真的引領中國歷史的發(fā)展方向,那后果是非??膳碌?。因此,‘漢奸’的評價只是那個時代、那種政治氛圍的產(chǎn)物,如果范文瀾活到今天,估計他也會推翻自己的結(jié)論。”張宏杰說。
標簽二:清官
他自身清廉,卻用公款請客送禮
張宏杰在《曾國藩的正面與側(cè)面》中為曾國藩算了一筆經(jīng)濟賬。在現(xiàn)存的資料中,他找不到任何一筆曾國藩把公款裝入自己腰包的記錄。“他終身生活儉樸,‘夜飯不葷’。晚年位高名重,其鞋襪仍由夫人及兒媳女兒制作。”及至身后,曾國藩只剩下兩萬兩存銀,在晚清時代算得上相當清廉。
曾國藩官拜兩江總督,這個職位在歷史上還有一個更加通俗的稱呼“天下第一肥缺”,但曾國藩的起居卻窮得像個京官。外國人戈登在同治2年見過曾國藩,讓他驚訝的是,曾國藩“穿著陳舊,衣服打皺,上面還有斑斑的油跡……”曾國藩的幼女曾紀芬曾回憶道:“先公在軍時,先母居鄉(xiāng),手中竟無零錢可用。”
孟澤曾經(jīng)到過離湘鄉(xiāng)縣城80公里的鄉(xiāng)間參觀曾氏故居“富厚堂”,“那是一所在鄉(xiāng)間算得上寬大的房子,卻也想象不出當年的奢華,院墻是土夯成的,所有的房間幾乎沒有任何裝飾的痕跡”。然而,當時身為封疆大使的曾國藩,卻為弟弟花錢七千串修建如此的府第而感到自責,自以為無顏面對父老鄉(xiāng)親,而曾國藩真正的出生和成長地是“白玉堂”和“黃金堂”,那更是名不副實的鄉(xiāng)間普通住宅而已。
“一種類似于禁忌的文化自律讓曾氏位極人臣卻渴望與百姓保持相同的簡樸儉約,除此之外,對他來說顯然并不存在別的約束。”孟澤說。唐浩明也認同這個觀點:“他沒有受賄過”。
但正如老話所說,水至清則無魚,如同海瑞那樣清廉得一塵不染的官員只能被當成是道德模范讓人頂禮膜拜,但卻辦不了實事,也注定成不了大事?!对鴩恼媾c反面》作者張宏杰說:“曾國藩的佚事中缺少‘囊橐蕭然’、‘貧不能殮’這樣容易涌動人悲情的極端化情節(jié)。”張宏杰形容曾國藩不比海瑞,他不是“自虐狂”,在曾國藩為官的終身,對官場的明規(guī)則和潛規(guī)則都十分的尊重,慶吊往來,禮數(shù)周到。“他晚年成為總督后,和當時大部分的官員一樣,送禮請客,很多時候用的也是公款。”
“應該說他是一個很能干的人。”唐浩明這樣看待曾國藩這個“非典型清官”,他把錢都用在了公務上,而非進了自己口袋。“歷朝歷代,皇權(quán)政治的坍塌,往往是從貪開始的。從這一點看,曾國藩堪稱‘補天’之人。”孟澤說。
標簽三:完人
他成天道貌岸然,但也為祖父生日籌集“份子錢”
在晚清乃至民國時,曾國藩儼然被捧至“教主”的地位,之后又被視為“屠夫”,再到現(xiàn)在鋪天蓋地的“曾國藩熱”。在一個世紀的時光里,曾國藩一直都似京劇臉譜,不是大奸便是大惡。對于這股熱潮,孟澤表示:“是舉國若狂的唾棄或者膜拜,那只是說明時代及其觀念的混亂與不知所措而已,并不是冷靜和理智的狀態(tài)。”
200年后,曾國藩如何再次還原為“人”?于今年增訂完畢《曾國藩全集》的唐浩明說:“我們增訂了50萬字,主要是奏折。要從這點新發(fā)現(xiàn)的東西去改變?nèi)藗儗υ鴩目捶ㄊ遣豢赡艿?,只能說,通過這些增訂的奏折,補充豐富了人們對他的理解。”
而張宏杰的感受則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普通人對于曾國藩的看法:“最初接觸曾國藩時,他不過就是個挺沒趣的老頭兒,長得土頭土腦,不抽煙,不喝酒,不玩女人,成天道貌岸然,正襟危坐,寫過一大堆絮絮叨叨無比唐僧的家書,僅此而已。”
(責任編輯: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