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儀特赦后只活了8年,就被腎癌奪去了生命,從時間看比50多年的前半生短了許多倍,而從生命的意義看,卻勝過前半生不知多少倍。在我們共同生活的5年半里,我們有甜蜜的戀愛,幸福的婚姻和在病痛中互相照顧的溫暖與體貼。
真誠相愛
溥儀有一次與外賓談話時情不自禁地說:“1962年五一節(jié),我和李淑賢建立了我們溫暖的家,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家。”這確實是他的肺腑之言。
溥儀出生在中圍第一封建家庭,3歲登基,至此失去家庭的溫暖,包括親生父母在內(nèi)的任何人面見他時都必須磕頭請安,自稱“奴才”。然而他也是人,有血肉之軀,有七情六欲,追求家庭幸福和天倫之樂。他的這一和普通人一樣的愿望正是在他的生活中出現(xiàn)了我以后才實現(xiàn)的。
溥儀當(dāng)過皇帝,而我卻是個普通護士,然而我們真誠相愛。說起來也不怕大家笑話,溥儀這個人好像離不開我似的。我每次上街,他有空就一定陪我,或把我送到公共汽車站,晚上下班,也常常會看到他已在車站上等著了。每逢輪到我值夜班,溥儀都會幾次電話打來,或直接找到醫(yī)院,無論如何總要到我所在的值班室待一會兒。有時拿件衣服、送把傘或買點兒吃的東西送來,往往要到趕末班車的時候才肯回家去。
我每次上街或外出購物,如果飯時未歸,溥儀沒有一次拿起筷子先吃,無論怎樣晚也一直等我。政協(xié)發(fā)的影劇票,我常因身體不適而不能去觀看。我不去,溥儀也不去。當(dāng)我知道正是他非常喜歡的京劇時,動員他自己去看,他卻說:“把你自己留在家里,我的心不踏實。”
溥儀對我的疼愛之情,在兩個單位的同事之間是眾所周知的,比如我們一起出席宴會,他見我很少伸筷,便會不顧眾目睽睽往我的小碟里夾菜,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有一次,我跟他商量想買輛白行車,上班或購物都方便些,溥儀堅決反對。他說騎車不安全,果真買了車,他連覺也不用睡了,得急瘋了。
我所在的關(guān)廂醫(yī)院位于朝陽區(qū),而我和溥儀一直住在西城區(qū)。每逢天氣下雨或下雪,溥儀都不顧道遠路滑,從西城到東城接我。1963年夏天,一場暴雨下來,大街小巷積水竟有幾尺深,汽車都無法通行。那天我是卷起褲腿、光著腳上班的,溥儀很不放心,到了下班時間便拿了傘匆匆趕到醫(yī)院,可是我已經(jīng)從另一條道回了家,路上還聽人們議論:“有人趟水掉進了陰溝,溝口上還橫著一把傘呢!”我心里就犯嘀咕:“可別是溥儀呀!”等我慌慌張張地推開家門,溥儀果然不在,我又轉(zhuǎn)身沖進大雨之中。終于在一條馬路上遠遠地看到了他,只見他像一個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人,正高興地沖著我喊:“千萬注意下水道口——沒有蓋!”原來他去醫(yī)院沒接到我,很著急,以為我一定是被雨截在什么地方了。往回走的路上,忽然發(fā)現(xiàn)一處沒有蓋的下水道口已被雨水漫過,從表面上完全看不清楚。他知道這是我每天上、下班必經(jīng)之地,怕我走到這里不注意而滑下去,于是,寧可張著傘守在旁邊。關(guān)于這件事,溥儀在1963年8月14日的日記中有8個字的簡略記載:“晚,雨。接賢,賢已到家。”
我常常感冒,每次溥儀都當(dāng)成一件大事,在日記上逐日記載病情的發(fā)展,護理我更是耐心周到。有一次我夜間發(fā)燒,他一宿起來五六次,摸摸我的前額,為我準備好退燒藥品和開水。
凡人俗事
我們戀愛的時候,溥儀每次見面總是穿一套筆挺的制服,分頭也抹了發(fā)蠟,亮光光的,給我的印象似乎他很注意修飾、打扮。其實,這不過是遵照五妹夫老萬的叮囑,在搞對象的時候“裝裝相”而已。
我和溥儀結(jié)婚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這個人并不講究穿衣戴帽,從不張羅添新衣,國家經(jīng)濟困難時期,他總把發(fā)給自己的布票全部交還國家。婚后他仍是阻攔我給他買衣服,總說:“小妹啊,還是少給我買衣服,夠穿就行了。”平時,溥儀連皮鞋也不穿,有一雙隨腳的布鞋他就滿足了。
有人以為溥儀在宮中時,吃飯有御膳房伺候,每餐一百多樣菜,當(dāng)了公民以后也總比別人要講究些吧?其實不然,他很隨便,也很儉樸。結(jié)婚初期我家不起伙,溥儀和我都在本單位食堂吃。直到1963年6月搬到東觀音寺以后,才逐漸添置一些鍋碗瓢盆,每逢星期天自己動手在家里做。
兩人吃飯往往總要剩一點兒,溥儀不許扔掉,下頓總是搶著吃剩飯,還不讓我吃:“你胃口不好,我胃口比你好。”他說,糧食是農(nóng)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一粒粒麥子積起來,實在不容易。
溥儀喜歡吃西餐,我們有時到莫斯科餐廳或東安市場內(nèi)的和平餐廳吃一、兩次西餐。每次他都征得我同意后才去。去了也不浪費,兩人吃一頓飯不過花三四元錢而已。至于住的地方,溥儀一點兒也不挑剔,我們婚后就在溥儀的獨身宿舍內(nèi)臨時安家,有一間臥室,一間客廳。有一次,我和溥儀一起到政協(xié)秘書處連以農(nóng)處長家閑坐,連處長說:“你結(jié)婚了,現(xiàn)在住的房子太小,一定不習(xí)慣吧?”溥儀說:“我覺得還很不錯嘛!”他講,宮里的房子很多很大,但天地狹?。滑F(xiàn)在的房子雖小,卻天地廣闊,因為是兩個世界呀!
1963年6月我們搬進西城區(qū)東觀音寺新居。這里是洋式平房,我們住著兩間臥房、兩間客廳、一間飯廳和一間衛(wèi)生間,此外還有廚房、庫房、傭人房和寬敞的走廊。院落里長著松樹、柏樹、梨樹、海棠樹以及榕花樹等等,盛夏之季繁茂無比。我們就在這清靜、幽雅的環(huán)境里一直住到溥儀去世。
社會交往
特赦后的溥儀生活在20世紀60年代的中國社會里,接觸方方面面的人,人們怎樣看待這位特殊身份的人物,而他又怎樣對待別人呢?
溥儀有了許多的“同事”,對他來說,這也是新鮮事。在植物園的一年里,溥儀和俞德浚、田裕民、胡維魯?shù)阮I(lǐng)導(dǎo)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植物園主任俞德浚20世紀40年代曾在英國愛丁堡大學(xué)專攻植物學(xué),是園藝界知名專家。溥儀得到他親手贈送的學(xué)術(shù)專著《植物園手冊》以后,認真研讀,寫筆記,采標(biāo)本,真擺出了要鉆進去的架式。植物園黨總支書記田裕民早年當(dāng)過紅軍,負過傷,立過功。他常把溥儀帶到自己家里,讓他從家庭藏書中挑選喜歡讀的借回宿舍去看,有時還會拿出新購藏的清代文物與溥儀一同鑒賞,兩人成了知心朋友。胡維魯是20年代入伍的老紅軍,新中國成立后任公安部隊大校,他和溥儀在一個院子里居住,早晨起床后一起練太極拳,周末又同乘植物園的車回城度假,兩人友情甚篤。
(責(zé)任編輯: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