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源教授指責(zé)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抄襲，肇端于1924年底的北京女師大風(fēng)潮。時任女師大校長的楊蔭榆及陳源都是“倷倪”無錫人，而對立方魯迅和馬裕藻等教授大都是浙東之氓，這場風(fēng)潮起于青蘋之末，既有教育理念差異、人際關(guān)系矛盾的原因，主要還是地域派系爭斗的必然結(jié)果。

陳源教授指責(zé)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抄襲，肇端于1924年底的北京女師大風(fēng)潮。時任女師大校長的楊蔭榆及陳源都是“倷倪”無錫人，而對立方魯迅和馬裕藻等教授大都是浙東之氓，這場風(fēng)潮起于青蘋之末，既有教育理念差異、人際關(guān)系矛盾的原因，主要還是地域派系爭斗的必然結(jié)果。

陳源指責(zé)魯迅抄襲

1923年到1924年間，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在新潮社出版。此書原是魯迅講授中國小說史課程的講義，因此隨編隨講，到一定篇幅后，先是油印本，然后再正式出版。

當女師大風(fēng)潮起，魯迅、陳源纏斗不可分解時，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已經(jīng)全部出版了。這時發(fā)生了所謂凌叔華抄襲事件，陳源自不忍坐視女朋友被質(zhì)疑而不救，于是寫了《剽竊與抄襲》一文，為凌叔華辯護。在這篇文章中，陳源還埋下伏筆，不點名地指出，有人在“整大本的剽竊”，批評界卻視而不見，反倒把凌叔華的幾篇有模仿痕跡的小說咬住不放。指魯迅抄襲，至此已經(jīng)呼之欲出。

陳源在《剽竊和抄襲》中雖然不點名地說有人整大本地抄襲，其實，北京文壇兩個陣營中早已滿城風(fēng)雨，說得有鼻子有眼，直指魯迅了。（參見魯迅《不是信》）隨著論戰(zhàn)深入，陳源在其《閑話的閑話之閑話引出來的幾封信》中正式拋出了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抄襲之說。陳源在文中說：

“他常常挖苦別人家抄襲。有一個學(xué)生鈔（抄）了沫若的幾句詩，他老先生罵得刻骨銘心的痛快，可是他自己的《中國小說史略》，卻就是根據(jù)日本人鹽谷溫的《支那文學(xué)概論講話》里面的‘小說’一部分。其實拿人家的著述做你自己的藍本，本可以原諒，只要你在書中有那樣的聲明，可是魯迅先生就沒有那樣的聲明。在我們看來，你自己做了不正當?shù)氖乱簿土T了，何苦再去挖苦一個可憐的學(xué)生，可是他還盡量地把人家刻薄。‘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本是自古已有的道理。”

魯迅的批駁

陳源指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為抄襲鹽谷溫的《支那文學(xué)概論講話》，對魯迅來說，傷害相當大，因為魯迅向來是不抄襲他人的，即早年介紹鐳的科普文章，介紹斯巴達精神的《斯巴達之魂》也是綜合數(shù)篇相關(guān)文章，再用自己的話語，按自己的思路一一道來，因此，他對關(guān)系自己學(xué)術(shù)聲譽的抄襲指責(zé)耿耿于懷，每不能忘。

魯迅在《不是信》中對陳源說他的《中國小說史略》抄襲鹽谷溫的《支那文學(xué)概論講話》作了大段批駁。概括言之，他承認與鹽谷溫《支那文學(xué)概論講話》相關(guān)的不過以下三點：

鹽谷溫的《支那文學(xué)概論講話》確是《中國小說史略》的參考書之一?！吨袊≌f史略》28篇的第二篇是根據(jù)該書的。論《紅樓夢》的幾點和《賈氏系圖》也是根據(jù)該書的，但“次序和意見就很不同”。

魯迅很希望有人早日把鹽谷溫的書譯成中文，早日為他洗清陳源教授的抹黑。他雖然并沒有見到該書，卻耳聞該書已經(jīng)出版了。雖然肯定有這樣一本書出版，卻對該書是不是譯本表示疑問，并且，我們還可以從中讀出，魯迅對該書已經(jīng)有了初步了解，并已經(jīng)弄到了該書，只是還在郵寄途中了，尚未看到。

《不是信》寫于2月1日，1926年10月14日，魯迅又在《不是信》該段作了一個補記，全抄如下：

鹽谷教授的《支那文學(xué)概論講話》的譯本，今年夏天看見了，將五百頁的原書，譯成了薄薄的一本，那小說一部分，和我的也無從對比了。廣告上卻道“選譯”。措辭實在聰明得很。

魯迅在這里并沒有說明該譯本書名是什么，譯者是誰，在何處出版。

《中國小說史略》雙包案

那么，陳源何以敢指名道姓地說魯迅抄襲呢？

原來在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出版之前，上海還出現(xiàn)了一本同名的書。這本書由中國書局出版于1921年，1934年由新文化書社重版，署名是郭希汾編輯。

郭希汾的《中國小說史略》正是鹽谷溫的《支那文學(xué)概論講話》中“小說”部分的編譯本，而魯迅在《不是信》補記中語焉不詳?shù)淖g本，指的當是郭希汾編輯，由中國書局出版的《中國小說史略》，正符合魯迅“已有人譯成中文”的說法。

基本可以肯定，陳源是把郭希汾編輯的書誤當作了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也可能是陳源的某個朋友誤認了，傳言給陳源，于是陳源不及細辨，把這種耳食之言寫進文章里，把暗箭射向了魯迅。陳源倒也并非無中生有，卻是張冠李戴了。

魯迅不但在《華蓋集》正續(xù)集中對陳源大張撻伐，很多年后，當鹽谷溫的《支那文學(xué)概論講話》真正有了中文本（樸社版），且他的《中國小說史略》也有了日文本后，在《且介亭雜文二集》的《后記》中猶不忘這件舊事，對陳源又狠狠地鞭撻了一番：

“當一九二六年時，陳源即西瀅教授，曾在北京公開對于我的人身攻擊，說我的這一部著作，是竊取鹽谷溫教授的《支那文學(xué)概論講話》里面的‘小說’一部分的；《閑話》里的所謂‘整大本的剽竊’，指的也是我?，F(xiàn)在鹽谷教授的書早有中譯，我的也有了日譯，兩國的讀者，有目共見，有誰指出我的‘剽竊’來呢？嗚呼，‘男盜女娼’，是人間大可恥事，我負了十年‘剽竊’的惡名，現(xiàn)在總算可以卸下，并且將‘謊狗’的旗子，回敬自稱‘正人君子’的陳源教授，倘他無法洗刷，就只好插著生活，一直帶進墳?zāi)估锶チ恕?rdquo;

至此，陳源對魯迅抄襲的抹黑可以徹底洗清了，魯迅終于松了一大口氣。

郭希汾何許人？

那么，這本與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同名的書，它的編譯者郭希汾又是誰呢？

當年在上海，這個郭希汾或著或譯或編，出版過不少書籍，稍作檢索，我們就可以看到如《中國體育史》（商務(wù)1919年）、《戰(zhàn)國策詳注》（文明書局1924年）、《中國小說史略》（中國書局1921年）等。

此人就是后來的學(xué)者、語文學(xué)家，蘇州人郭紹虞。郭紹虞名希汾，字紹虞。郭紹虞以字行，希汾很少使用，過去即使是蘇州人也不大知道郭希汾就是郭紹虞。

有文為證。1934年7月《蘇州明報》有一篇《蘇州話》（作者潘心伊），文中這樣說：“……我又憧憬著一本書，是從日本鹽谷溫中國文學(xué)講話中抽譯而成的中國小說史，記著譯者的署名是郭希汾，因為著錄籍貫是吳縣，所以我就聯(lián)想到紹虞先生。”

“……郭紹虞先生也來了，同了他的兩個弟子。凌先生給我們介紹了。我又把這憧憬‘憧憬’到心上來了，忍不住問了，問題經(jīng)過修辭的工夫，很婉約，很誠懇，紹虞先生笑了一笑說：”就是我‘。“

綜觀這件抄襲疑案，陳源的說法事出有因，但沒有求證，結(jié)果張冠李戴了，還把著作和編譯搞混了。魯迅確實參考了鹽谷溫的書，但并沒有抄襲。郭紹虞也并不是抄襲，只是編譯了鹽谷溫著作中的小說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