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界泰斗雙星隕落

時間:2011-12-27 18:56來源:北京青年報;羊城晚報 作者:樊克寧;朱玲 點擊: 載入中...
  2009年7月11日,當代中國兩位學界泰斗季羨林、任繼愈同日辭世。 

  讓我們暫抑傷痛,在淚光中回望兩位巨擘的生命腳步,感知他們的心靈旅程。 
  
苦心孤詣一代宗師  鳳毛麟角靜水深流 
 
  季羨林先生走了,帶著他的滿腹“爛字典”和廣博學問。他生命中的最后絕筆“弘揚國學,世界和諧”,那是7月10日下午的題詞,這般脫盡鉛華的大白話,是這位學術巨人用一生的學術求索和人生閱歷浸泡出來的。人們或許不知道,季先生還有另一句大白話“該死就去死,不必多嘀咕”,這是從陶淵明的“縱流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化悟而來的。

總理趕來送別 

  據季羨林弟子錢文忠透露,季羨林去世3小時后,獲悉消息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便趕到醫(yī)院送別。溫家寶說:“我準備在8月6日為您祝賀生日,還準備幾個問題和您討論啊。”此番話令在場者無不動容。 

  據了解,近年有多位國家領導人探望季老。溫家寶總理曾先后5次看望季老。這五次探望的時間分別是2008年8月2日、2007年8月3日、2006年8月6日、2005年7月29日、2003年9月9日。 

  溫家寶總理在看望的時候曾對季老說:“您寫的幾本書,不僅是個人一生的寫照,也是近百年來中國知識分子歷程的反映。中國知識分子歷經滄桑、艱難困苦,但愛國家、愛人民始終不渝,他們不懈奮斗,把自己的知識奉獻社會、服務人民。您在最困難的時候,包括在‘牛棚’挨整的時候,也沒有丟掉自己的信仰。那時,您利用在傳達室看大門的時間,翻譯了280萬字的梵文作品。這不僅是個人毅力決定的,也反映出中國知識分子對真理的追求,對國家充滿信心”。 

學術成就 

  有說法稱,若用百米賽跑比喻季羨林一生的學術研究歷程,1978年67歲以前,他只跑了二三十米;生命后30年,他才跑完最后七八十米。1978年至2002年,不計散文、雜文、翻譯,單就學術著作,季羨林就寫了二百多篇學術論文,出版了11部學術著作,內容涉及古今中外的語言、文學、美學、宗教、文化交流,甚至科學技術。 

  公眾知曉季羨林,主要通過他的散文隨筆、譯作。從17歲開始寫第一篇散文,幾十年筆耕不輟,這位“業(yè)余散文家”,迄今散文、隨筆已逾150萬字。1998年4月,《牛棚雜憶》出版,被稱為“一代宗師留給后代的最佳禮品”。 

  “文革”后期,受迫害的季羨林擔心自己把梵文忘了,便開始偷偷翻譯印度兩大史詩之一的《羅摩衍那》。這部2萬余頌、譯成漢語9萬余行的巨著,是季羨林10載的心血,面世時被引為我國翻譯史上的空前盛事。 

  但是,其弟子錢文忠說,季老享譽國際學術界的,是他以歷史語言學和比較語言學的方法,研究梵文、巴利文,包括佛教混合梵語在內的多種俗語、吐火羅語,并由此解決印歐語言學和佛教史上的重大難題。 

  季羨林稱:“我的學術研究沖刺,起點是在80歲以后。”在1992年之后的十年里,他完成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學術著作:《糖史》、《吐火羅文譯釋》和《中國佛教史·龜茲與焉耆的佛教》。 

  作為中國唯一可以釋讀吐火羅語本身的學者,他的筆下,誕生了世界上第一部大規(guī)模吐火羅文作品的英譯本——《吐火羅文譯釋》,終結了王國維慨嘆“吐火羅文殘卷在中國出土,卻無中國人研究”的尷尬。吐火羅文殘卷,往前推移了中國歷史,讓佛教在中亞的傳播史、佛教傳入中國的經過、新疆古代戲劇對內地漢劇的影響等一系列問題,得以重新考慮。 

  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季羨林還投入大量精力,在敦煌學、吐魯番學、比較文學等新的學術領域開創(chuàng)與完善。他一身擔任的學術領導職務,一度多達一百多個。 

自嘲“爛字典”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王樹英同季羨林先生有長達半個世紀的友誼,他說季先生自嘲為一本“爛字典”。原因是他走到哪里,人們都追著他問個不停,他也不厭其煩有問必答。 

  王樹英也把季先生當作自己的一本“字典”,從做學問到做人,處處向季先生請教。他說:“早年我寫《印度文化與民俗》,這樣的書中國沒有,外國也沒有。在寫以前,我很有把握,可是寫的過程中卡殼了,因為外文沒有參考書,中文的更沒有。我有點不知怎么辦才好了。我跟季老先生匯報這事,老先生說了一句話:‘如果有現成可參考的書,那你這個書還有什么價值?’我一下就醒悟了。于是我排除萬難搞研究,最后書出版了,還得了中印友誼獎。他這一句話對我的啟發(fā),使我終生都受用。 

不完滿才是人生 

  “未名四老”之一的張中行生前曾在《負暄三話》中寫到,“季先生以一身而有三種難能:一是學問精深,二是為人樸厚,三是有深情。” 

  《負暄三話》中有這么一個著名的段子:某一次開學,新生來校,帶著行李在校門下車,想去干什么,行李沒有人照看,恰好一位白發(fā)、蒼老、衣著陳舊的“老工友”在附近,便招呼“老同志,給我看一會兒!”老先生說“好”,就給他看著。直到開學典禮,學生才發(fā)現“老工友”竟是“校長”。 

  在他家工作過的保姆要讀書,季羨林匯款一張:“這些錢助你讀書,都是爬格子所得,都是干凈的。”直至老年,他都堅持往山東自己的家鄉(xiāng)小學寄錢寄書。 

  前些年,北大曾接受了一筆大捐贈,來自于季羨林。這筆捐贈中,僅古字畫就以百計。據透露,“季羨林收藏的最底線是齊白石,這些藏品中甚至有蘇東坡的《御書頌》。”除卻字畫,贈品還包括古硯、印章、善本,以及他畢生的稿費。 

  于他人慷慨,他的個人生活卻是簡樸的。張中行曾寫道,在北大,他的裝束遠遠配不上他煊赫的頭銜。“一身舊中山服,布鞋,如果在路上走,手里提的經常是個圓筒形上端綴兩條帶的舊書包。” 

  這位素樸的老者,在當下這個講究包裝的年代,成為了稀缺品。以梵文為專業(yè)的他,甚至被戴上了“國學大師”的帽子。于是,他在安臥病榻寫就的《病榻雜記》里,一口氣辭去了“國學大師”、“學界泰斗”、“國寶”三頂帽子,此后歡呼:“身上的泡沫洗掉了,露出了真面目,皆大歡喜。” 

  季羨林平生最敬仰四位前輩:陳寅恪,倡導“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胡適,力舉“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梁漱溟,“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馬寅初,“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季羨林曾與巴金、臧克家等朋友相約,“何止于米(88歲),相期以茶(108歲)”??上?,他們誰也沒有做到。生前,他在文中寫道:“每個人都爭取一個完滿的人生。然而,自古及今,海內海外,一個百分之百完滿的人生是沒有的。所以我說,不完滿才是人生。”(《羊城晚報》《北京青年報》7.12樊克寧朱玲等文) 

四度譯注《老子》,只為“弱勢群體的聲音” 

  任繼愈1916年4月15日生于山東省平原縣,1941年在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獲碩士學位,后執(zhí)教于北京大學哲學系至1964年。1961年他主編出版的四卷本《中國哲學史》,至今已再版十余次,被奉為教科書中的經典,全國大學大多采用此為教材。 

  1959年,毛澤東找任繼愈談話,詢問有關北京大學哲學系宗教研究的情況。毛澤東表示,北大應加強宗教研究。1964年,任繼愈受命組建我國第一所宗教研究機構——中國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擔任所長至1985年。 

  數十年學術之路,任繼愈研究哲學史、宗教史,學問淹博通達。他提出,儒、釋、道三教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三大支柱。其弟子、學者李申說,任繼愈“不僅是研治中國哲學的專門家,而且是一位全方位研治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學者”。毛澤東評價他早年的佛學研究文章是“鳳毛麟角”。 

  在其自傳性文字《我的追求》中,任繼愈談及,自己決意終生治學,發(fā)端于1938年“七七事變”爆發(fā)后目睹的民間疾苦。“從此,我?guī)е环N沉重的心情來探究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傳統(tǒng)哲學”。 

  2007年,91歲的任繼愈完成了他的新作《老子繹讀》,這是他第四次注譯《老子》——因為《老子》“反映的是弱勢群體的聲音,最早也最系統(tǒng)地表達了農民的愿望和要求”。 

熱衷古籍整理,從不做“掛名主編” 

  臨終前不久,國圖晚輩去北京醫(yī)院探望病中的任老。據國家圖書館副館長張志清介紹,他已神志不清,嘴里不停地念叨,言辭含混,但大家還是聽清了三個字——“圖書館”,“他反復說了幾遍”。1987年,任繼愈從中國社會科學院宗教研究所調任國家圖書館(時稱“北京圖書館”)館長,直至2005年退下。但退休后依然堅持每周一、四到館。去年落成的國圖新館,還有任老辦公室。 

  正是在任繼愈的重視下,大量少數民族語言的善本特藏得以整理和保護;大量學者藏書和名人手稿也得以收集入藏國圖;面向讀者的“文津講壇”,他不僅親自主講,還幾乎月月去聽…… 

  晚年,古籍文獻整理成為任繼愈投入精力最多的大事業(yè)。從《中華大藏經》的整理出版到《中華大典》的編纂,再到國家圖書館館藏《文津閣四庫全書》、《永樂大典》、《中華再造善本》和敦煌遺書的整理出版,任繼愈都親自過問,有些親自擔綱編纂重任。在他看來,古籍有別于一般文物,“只有人們能閱讀、能利用,才算真正發(fā)揮了價值”。 

  在這一系列“苦差使”中,任繼愈從不做“掛名主編”。大到選題框架、寫作提綱,小到部分篇章的審讀,總是親力親為。因為“有些青年人讀古書已吃力,他們作古籍整理,肯定要比我們花費更多工夫。我們多做一些工作,后人就能省些事”。 

“不關注人、不關注社會的學問是假學問” 

  多年來,任繼愈堅守三個規(guī)矩:“不過生日、不赴宴請、不出全集”,以免“浪費財力、物力,耽誤人家的時間”。九十大壽也沒例外。年過九旬,他依然堅持凌晨4點多就起身工作。即便視網膜脫落,右眼幾近失明時,他還是堅持每天工作六七個小時。他經常教育子女:“怠為萬惡之源。” 

  在給女兒任遠的信中,任繼愈說:“讀點歷史,使人懂得‘風物長宜放眼量’,不能用一時的行時或冷落來評量學術上的是非。有了這樣的認識,心胸可以放得開一些,不至于追逐時尚,陷于庸俗。”任老最自豪的是:“我寫的,完全是我想通了的,沒說別人的話,不湊熱鬧”。他說,“世間沒有純學術的社會科學,不關注人、不關注社會的學問是假學問”。 

讓孤本、善本得以開發(fā)利用 

  任館長18年,任繼愈從未停止對圖書的“建設”添磚加瓦。“書是讓人閱讀的,和鐘鼎這樣的文物不同?,F在有些書躺在圖書館里,不整理就不能發(fā)揮實際作用。”他最欣慰的是通過多年的努力,讓許多孤本、善本得以開發(fā)利用,其中最寶貴的就是與《永樂大典》、《四庫全書》、《敦煌遺書》并稱國家圖書館四大鎮(zhèn)館之寶的《趙城金藏》。 

  任繼愈認為珍貴的古書不同于文物,僅僅保存完好還不夠,還要開發(fā)利用,讓更多的人可以閱讀。1982年,國家召開了古籍整理規(guī)劃會,整理1000多個項目,唯獨沒有佛教道教典籍。作為委員之一,任繼愈提出佛教典籍也是古籍,也需要整理。經過批準之后,設立了項目,并成立了“大藏經編輯局”,以《趙城金藏》為基礎,又挑選了8種有代表性的《大藏經》作為對比參照,編輯《中華大藏經》。將9種佛教典籍集于一身,這在世界上也是史無前例的。 

不信教卻有兩名“偶像” 

  任繼愈不信任何宗教。“信教的人不能研究宗教,也正如馬克思說的,跪著看別人,總是比別人矮了半截,難以保持客觀。以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觀點來研究,才能做到比較客觀,既不走樣,也不迷信,也不輕率否定。”他認為,宗教常常是用虛幻的許愿來吸引人,無論進天堂還是上西天都是一種引誘。“人要相信自己,匍匐在偶像下面,不可能成為真正獨立和自由的人。”他對《易經》同樣有深入的研究,但也不信任何占卜和預測。他認為,在21世紀科學思想普及的年代,我們的觀念不能停留在崇古、迷古的水平上,而應當理解古人為認識世界、追求真理所走過的曲折道路。 

  然而,任繼愈也有自己的“偶像”:“我一生最佩服兩個人。一是魯迅,一是居里夫人,因為這兩個人都是有高尚人格的人。” 

  對于個人的成就,任繼愈認為機遇和大環(huán)境很重要,不能都算在個人的賬上。任繼愈痛恨現代生活中形形色色的迷信:假借科學的旗號,歪曲科學的成果,或者利用科學手段為其張目,公開宣揚新的有神論;宣傳超物質、超自然的意念能力,自稱為神,甚至揚言要把整個人類都度到某個光明的世界中去;加一些科學詞語的包裝,販賣偽科學,宣揚地地道道的現代巫術;以弘揚民族文化為幌子,大搞封建迷信活動,把腐朽的算命術叫作預測科學等等。 

養(yǎng)心第一養(yǎng)身第二 

  不像其他的老人總是為自己的健康擔驚受怕,任繼愈說,不要老是關注自己的身體,順其自然就好。年輕時他喜歡運動,初中時喜歡打籃球,高中時喜歡打網球,大學時喜歡打乒乓球,并曾經代表北京大學參加乒乓球比賽,他詼諧地說:“球越打越小。” 

  “養(yǎng)心第一,養(yǎng)身第二;神養(yǎng)第一,藥療第二;自醫(yī)第一,求醫(yī)第二。”這是一輩子研究哲學、宗教的任繼愈的養(yǎng)生心得。 
 
(責任編輯: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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