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上(4)
時間:2011-12-27 18:50來源:名家名篇 作者:蕭紅 點(diǎn)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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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來個,我不知道那個是他爹,遠(yuǎn)看都是那么個樣兒。一個青年的媳婦……還穿了件綠衣裳,發(fā)瘋了似的,穿開了兵隊搶過去了。……當(dāng)兵的那肯叫她過去,……就把她抓回來,她就在地上打滾,她喊:‘當(dāng)了兵還不到三個月呀,……還不到……’兩個兵隊的人,就把她抬回來,那頭發(fā)都披散開啦。又過了一袋煙的工夫,才把我們這些掛牌子的人帶過去。……越走越近了,越近也就越看不清楚那個是禿子他爹。……眼睛起了白蒙……又加上別人都嗚嗚啕啕的,哭得我多少也有點(diǎn)心慌。……”
“還有的嘴上抽著煙卷,還有的罵著,……就是笑的也有。當(dāng)兵的這種人……不怪說,當(dāng)兵的不惜命。……”
“我看看,真是沒有禿子他爹,哼!這可怪事,……我一回身就把一個兵官的皮帶抓住:‘姜五云呢?’‘他是你的什么人?’‘是我的丈夫。’我把禿子可就放在地上啦,……放在地上那不做美的就哭起來,我拍的一聲,給禿子一個嘴巴,……接著我就打了那兵官:‘你們把人消滅到什么地方去啦?!’”
“‘好的……好家伙……夠朋友……’那些逃兵們就連起聲來跺著腳喊。兵官看看這情形,趕快叫當(dāng)兵的把我拖開啦,……他們說:‘不只姜五云一個人,還有兩個沒有送過來,明后天,下一班船就送來。……逃兵里他們?nèi)齻€是頭目。’”
“我背著孩子就離開了河沿,我就掛著牌子走下去了,我一路走,一路兩條腿發(fā)顫。奔來看熱鬧的人滿街滿道啦,……我走過了營房的背后,兵營的墻根下坐著那提著兩個包裹的老頭,他的包裹只剩了一個。我說:‘老伯伯,你的兒子也沒來嗎?’我一問他,他就把背脊弓了起來,用手把胡子放在嘴唇上,咬著胡子就哭啦!”
“他還說:‘因?yàn)槭穷^目,就當(dāng)?shù)卣诉郑?rsquo;當(dāng)時我還不知道這‘正法’是什么……”
她再說下去,那是完全不相接連的話頭。
“又過三年,禿子八歲的那年,把他送進(jìn)了豆腐房,……就是一這樣:一年我來看他兩回。二年他回家一趟,……回來也就是十天半月的。……”
車夫離開車子,在小毛道上走著,兩只手放在背后,太陽從橫面把他拖成一條長影,他每走一步,那影子就分成了一個叉形。
“我也有家小,……”他的話從嘴唇上流了下來似的,好象他對著曠野說的一般。
“喲!”五云嫂把頭巾放松了些。
“什么!”她鼻子上的折皺糾動了一些時候:“可是真的?……兵不當(dāng)啦也不回家?……”
“哼!回家!就背著兩條腿回家?”車夫把肥大的手揩扭著自己的鼻子笑了。
“這幾年,還沒多少賺幾個?”
“都是想賺幾個呀!才當(dāng)逃兵去啦!”他把腰帶更束緊了一些。
我加了一件棉衣,五云嫂披了一張?zhí)鹤印?br />
“嗯!還有三里路……這若是套的馬,……嗯!一顛搭就到啦,牛就不行!這牲口性子沒緊沒慢,上陣打仗,牛就不行。……”車夫從草包取出棉襖來,那棉祆順著風(fēng)飛著草末,他就穿上了。
黃昏的風(fēng),卻是和二月里的一樣。車夫在車尾上打開了外祖父給祖父帶來的酒壇。
“喝吧!半路開酒壇,窮人好賭錢。……喝上兩杯,……”他喝了幾杯之后,把胸膛就完全露在外面。他一面吃嚼著肉干,一邊嘴上起著泡沫,風(fēng)從他的嘴邊走過時,他唇上的泡沫也宏大了一些。
我們將奔到的那座城,在一種灰色的氣候里,只能夠辨別那不是曠野,也不是山崗,又不是海邊,又不是樹林,……
車子越往前進(jìn),城座看來越退越遠(yuǎn)。臉孔和手上,都有一種粘粘的感覺。……再往前看,連道路也看不到盡頭。……
車夫收拾了酒壇,拾起了鞭子,………這時候,牛角也模糊了去。
“你從出來就沒回過家?家也不來信?”五云嫂的問話,車夫一定沒有聽到,他打著口哨,招呼著牛。后來他跳下車去,跟著牛在前面走著。
(責(zé)任編輯: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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