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明明笑笑。
她簡單的問:“我們上哪兒去?”
我吃一驚,隨即平服下來,酒能壯膽。上哪兒去?
她更簡單的說:“你要是不反對,我們都不回家。你要是有顧忌,我自己叫車回去就得了。”
她的發(fā)卷干了,吹在風里,另有一股韻味。我拉住她的手臂,皮膚像緞子一樣的,我拉著她過了馬路,到一間中等的旅館,開了間房間,便帶著鎖匙上樓。
我們認識才八個小時,說了十句話,便發(fā)生了關(guān)系。
她是一個美麗而勇敢的女子。
但是她的心事,永遠不會為我所知。
有這么一個倩人,是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吧!有知識的、有容貌的、夠姿態(tài)的,但是我負擔得起她嗎?精神上、心理上。
我記得她柔軟的嘴唇,我要問她:你可知道我的名字?但是何必呢?我老婆知道我的名字,但是她卻不知道我的心。
我握看她的手,我熟睡了。
醒來,她已經(jīng)不在了,她幾時走的,我根本不知道。我連忙趕回家去,老婆以古怪的神色看著我,不動聲色,覺女兒來跟我說:“爸爸,不要常常出去喝酒,常?;貋砼阄覀?。”這些女人啊,連三歲的孩子都被她們利用了,給了她們家庭,她們要人,給她們?nèi)?,她們要錢,給她們錢,她們要你的靈魂。
我老婆雖然沒有什么知識,但她是一個厲害的女人。很愛說話的,最最沒有用的女人才往往是最厲害的女人。她非到必要時是不與我大吵的,她盡量裝個小媳婦狀也不肯露出她的潑辣。她明知我這一輩子最錯的一著便是在心傷之余與她結(jié)了婚,她也知道她的出身。一個男人在最最寂寞痛苦的時候,難道還有心思去找一個社交名媛作太太嗎?她是歡場里一個比較清爽的女人。我把她拉了出來,結(jié)了婚。但有時候她也忘了過去的事,她現(xiàn)在名正言順的做了五年的周太太,有時候我真正因公事晚一點回家,她會說:“你是吃定了我了!”
我想,這句話,我覺得一句是我的錯,是我把她娶進門的,大多數(shù)的時候,她還是一個識趣的女人。譬如我去香港,給她帶回來衣服,她總是裝得很喜歡的樣子,是不是真喜歡,我并不知道。
我把口袋里的小字條掏出來看,紙上寫看她的電話號碼,她的名字。我才發(fā)覺她不是叫朱明明。她是叫朱明冥。一半明,一半冥,像她的人吧。一半一半。
我是否應該再找她呢。在她面前我有自卑感。憑什么呢,因為我的虛榮感?因為她的寂寞?
晚上七點的時候,我打電話給她,“我約了兩三個朋友吃飯,你可以出來嗎?”
“可以。”她說。
“七點半我到你家門口接你,請你把地址說一說。”
她說了,說得很詳細,證明她是辦慣事的人,非常的老練而且爽快。
她的聲音是淡的、冷的,一切希望都沒有的,洞悉了整個天地。
好像昨天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昨天不過是握了一下手,根本就是,人與人之間,為什么要把那件事看得那么重要。
我找到了古某,與他聊了一會兒。
他知道我的目的是要打聽朱明冥,這個世界上聰明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他說:“家里有點錢,畢業(yè)回來了,閑著也是閑著,你叫她到什么地方去找工作?無聊得很,男朋友非常多,名譽也非常的壞,但是現(xiàn)在的人并不計較這些了,她是很特別的,我如果不是與她家里有太深的關(guān)系,也很想追求她。”他呵呵的笑了。
我掛上了電話。
但是我找她的時候,她在家,她并沒有出去,并不像有很多男朋友。
追求通常的目的是男人把女人追到床上去,但是對她來說,那不算什么,追求是追求她的心她的思想,我有這個能力嗎?恐怕一輩子也不能夠呢。我忽然非常反悔晚上約了她。而她居然很大方的答應了。
我去接她的時候,她站在家門外的巷口,黃昏。她家那條巷子密密的是桂花樹,她人站在那里,很準時,一派外國作風,一身白衣,褲子是束腳管的,益發(fā)像個古代的女奴打扮,是她自己思想的奴隸。她并沒有笑,我替她開了車門,她坐在我身邊。我看她一眼,她也看看我。
我問:“我們今天去吃川菜好不好?”
她簡單的說好。
我看她的手,她的手握著一只精致的皮包,手相當?shù)拇?,手指甲上沒有搽任何東西。她是個倔強的人,毫無疑問。 (責任編輯: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