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看我一眼,一臉的懊惱與羞愧。她叫這里的女主人把藤椅還給她!
我知趣地說:“我們走吧。”
莉莉一路上沒有說話。我這次是原諒她的,誰知道她會丟這個臉,莉莉是個要面子的人,她又恨又妒,不難想像。
我不知道老黃如何收拾殘局。
但自從那次之后,當(dāng)然我們周末沒泳池可去。我設(shè)法叫嫂嫂把我們帶進鄉(xiāng)村俱樂部。
我又看見了她。
她坐在池邊喝酒,一個人,穿白色的寬身袍子。
我向她看一眼,她向我點點頭,眼神把我降到北極去,沒想到她還記得我──抑或是當(dāng)然記得這個喜歡占小便宜的人?
她是一個好看的女人,整張臉陰森森,眼睛又黑又大,睫毛遮住靈魂窗子,嘴唇極薄。年輕,但仿佛又歷盡滄桑,缺少生氣。
時髦的女人誰不想有太陽棕的皮膚,只有她一人,獨自在一角蒼白。
我拿著橘子水過去,“家中有那么好的泳池,還來這里?”
她簡潔的答:“寂寞。”
我當(dāng)然不相信,只笑笑。
“女朋友呢?”她問。
“在樓下餮廳吃點心。”我說。
“快樂的女孩子。”她說。
“老黃呢?”我問:“還在做嗎?”
她詫異我會如此問,“在。”她答。
“你呢,你好嗎?”我問:“尊姓大名?”
她又露出一絲詫異。“白玉琴。”她說。
一個女鬼的名字。即使在大太陽底下,她也像剛從聊齋里踏出來。
“我叫杰。”
莉莉走過來,看到她,面孔馬上沉下來。莉莉扁扁嘴。
但是白玉琴出乎意料的友善。
她說:“下星期六我家有個池邊晚會,歡迎你們參加,晚上八點,服裝很隨便。”
莉莉一呆,她訕訕的微笑,“哦,我們……”
她看我一眼。我點點頭。
白玉琴說:“別客氣,來吧。”
莉莉答:“好的。”她不能拒絕這樣的機會。那一夜池邊一定有她要見的人。
我說:“白小姐,我們先走一步。”我拉起莉莉走了。
回頭一看,她坐在那里,水滟滟的波紋映在她臉上,手中正拿著一把芭蕉扇在握,一下又一─下。眼珠漆黑的,我連忙把頭轉(zhuǎn)回來。
莉莉說:“她臉上沒喜氣。”
話雖然這么說。星期六她一早打扮起來。我去接她,她穿著旗袍下來。湖水綠鑲兩道深淺不同的緞邊,金色稿跟涼鞋。莉莉是那種不欣賞她也得贊她一句“美”的女人,你可以說她沒有腦袋,但是你不能否定她的美。
我們到達淺水灣道四十多號的時候,白玉琴在門口,她把一籃水果自車中拿出來。
她那部車子叫“黑豹”。
莉莉知道一切名牌東西與它們的價值,馬上艷羨得連招呼都忘了打。
白說:“水果不夠用,我又去買了些回來。”
我?guī)退嵋话?。她仍是冰冷的姿態(tài)。
莉莉扯我一起,我們一起走進花園,很多客人已經(jīng)到達,白一轉(zhuǎn)身便不見了,大概是走進屋子里去。
我抬頭看天空,北斗星如一顆大鉆石般燦爛,這泳池在夜間比白天又更漂亮。
很多男土向莉莉投來眼光。呵,莉莉的公共關(guān)系經(jīng)驗終于派上了用場。
我獨自踱到花園一角,向淺水灣與南灣那邊看去。
身后響起聲音。“喝杯酒?”
我轉(zhuǎn)身,是女主人。
“白小姐。”我點頭,接過她給我的拔蘭地。
她好像一直在喝酒,每次見到她總是有酒杯。
“這間漂亮的屋子是你的?”我問。
“是。”
“你父親給你的吧。”我問。
“是。”她說:“我比很多人幸運。我父親有錢。這是我分到的遺產(chǎn),另外還有幾件珠寶。”
“這間屋子可能是全香港最美麗的。”我說。
她笑一笑。“不會是。你見識并不很廣。”
到底不是暴發(fā)戶,她沒有那種了不起的口氣。
“老黃說主人避暑去了,去了哪里?”我問。 (責(zé)任編輯: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