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從山區(qū)辦事回來，在一個叫三道嶺的地方，猛烈的暴風(fēng)雪使我們看不清路面，汽車陷進(jìn)了溝里。

    路在山腰，憑著地名，我知道山腳下有幾戶人家，我讓司機(jī)小張看車，我連滾帶爬地下山求援。

    其實(shí)，滿世界除了大雪以外，連個鬼影都沒有，哪會有人來偷車呢！我順著狗叫聲敲開了一家大門。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表情淡淡地把我讓進(jìn)了屋里。

    “你給五十塊錢吧！”聽完我的敘述，這位姓吳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對我說，得用兩條牛才能拽得動。我說給三十塊吧，他說就五十塊錢，愛拽不拽。

    真是虎落平川哪，我認(rèn)宰了。我本想說老吳象打劫的，可正用著人家，隨口只是罵了句這該死的天氣。

    由于雪越下越厚，最后是兩條牛加上我們?nèi)齻€人才把車拽了上來，車是拽上來了，可厚厚的積雪汽車已經(jīng)寸步難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此情此景我和小張都傻了眼。

    老吳開口說話了，他說看樣子這雪得下一夜，我們倆要是不想在這里凍死就去他家住一夜，見我們倆躊躇，他開始罵罵咧咧：“你們城里人竟*****事，磨譏什么呢！”

    拽個車要五十塊，去他家連吃再住不得五百呀！看他剛才鞭打老牛的兇惡樣，這老伙計肯定不是什么好鳥?？墒聦?shí)明擺著，我們別無選擇。我偷偷地告訴小張揣一把螺絲刀以備防身，忐忑不安地隨老吳下了山。這時候我的心里有一種悲壯的感覺，車就扔這吧，愛咋咋地吧。

    進(jìn)了老吳家，我這才認(rèn)真打量老吳和他的家。老吳，一米七五左右的個子，稍胖，禿頂，滿臉青色的胡茬，整個一個魯智深第二；屋子收拾得很干凈，炕中間放一個黃泥做的火盆，暗紅色的碳火釋放著溫暖；一個大花貓在炕頭上懶懶地睡著，司機(jī)小張也許凍壞了，挨著花貓趴在了炕上。

    我對老吳說，簡單吃點(diǎn)就可以啦，老吳沒搭理我，從衣柜里拿出一包“人民大會堂”扔給我就出去了。這包煙最抵得賣我二十塊，我這樣想，我抽我自己的煙。

    我沒有想到晚飯是這樣的別有風(fēng)味，老吳的老婆是這樣年輕漂亮。

    吃飯時老吳端了一個熱氣騰騰的銅鍋放到了火盆上，鍋里有酸菜、豬肉、粉條和幾樣海鮮，我知道，這就是傳說的“黑瞎子上炕”了，也就是火鍋的一種。菜的香味喚醒了花貓，可沒等它走近火盆，老吳老婆就把它抱走了。

    我敢說老吳老婆即使和城里女人比也屬于上等美人，身材苗條不說，臉膽嫩得象二十七。八歲的大姑娘。高山出俊鳥啊，只可惜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正在我胡思亂想，老吳已經(jīng)倒完了白酒，炕上多了一個裝酒的塑料桶。

    也許是連凍再乏，也許是老吳老婆讓我愛看，剛才的警惕性這會兒放松了。雖然老吳長得象魯智深，他老婆肯定不是孫二娘，她在生人面前羞羞搭搭的神情，一看就是那種不長出遠(yuǎn)門，沒見過什么大世面，肚子里裝滿了傻乎乎的淳樸，大道理卻懂得不多的典型的山里女人。

    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吧，我和小張也不客氣。小張畢竟年輕，筷子上下翻飛，喝菜湯竟然喝出了聲。

    半碗酒下肚，我徹底暖和過來了，老吳老婆不停地往銅鍋里添菜添肉，老吳的臉上泛著紅光，話也多了起來。他對我們說，每到雨雪天，嶺上路滑車打轉(zhuǎn)兒，他這兩條牛因?yàn)閹椭к嚩寄芙o他掙兩個錢兒，在他們家住人我們算頭一回。在他說話的時候，如果不是添菜，他老婆則坐在炕稍的炕沿上，懷里抱著花貓笑瞇瞇地看我們喝酒，幾乎不說一句話。

    我覺得應(yīng)該和他們談?wù)剝r錢了，那五十塊錢付過了，住一夜、今晚明早兩頓飯總得有個說法，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擔(dān)心錢的問題了，就沖這火鍋，就沖他漂亮的老婆，再花五百塊錢也不多。我剛想說話，突然停電了。

    “準(zhǔn)是保險絲又?jǐn)嗔恕?rdquo;老吳對老婆說：“蠟我點(diǎn)吧，你去下院老閻家借個螺絲刀，接上就好了。”

    “我們有。”我說，可我說完就后悔了，我們上人家拿螺絲刀干啥呀！好在停電了，我的窘態(tài)他們看不見。

    保險絲是司機(jī)小張給換上的，來電后我們又喝了一會，最后，我和小張都喝醉了，價錢的事也忘了說。

    農(nóng)村的熱炕頭真舒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老吳老婆含情脈脈的在外屋向我招手，我頓時心花怒放，可沒等下地呢，老吳拿著鞭子沖我大叫起來。我一下嚇醒了，原來，老吳在喊我們起床呢，他說交通局的拖拉機(jī)已經(jīng)把道推好了，吃過早飯我們就可以開車走了。

    “你看這些錢夠不夠？”吃完早飯，我拿出五百塊錢交給老吳，我認(rèn)為他們兩口子不會說別的，在城里住個賓館也不過如此。當(dāng)然，如果老吳老婆嫌少，我可以再給點(diǎn)，不過，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就打折扣了。

    老吳陰著個臉我有點(diǎn)習(xí)慣了，可他老婆生氣的樣子讓我后脊梁發(fā)涼。我看見她瞅我拿錢時的眼神是驚訝的，全然沒有了夢里的溫情，足足兩分鐘，他老婆說話了。

    “這錢我們不要，”她接著說：“誰出門能背著飯鍋呢！”

    “這和拽車是一回事呀，勞動所得嗎！”我都不知道我當(dāng)時為什么要這么說，反正我是非常激動地對她這么說的。

    “那是兩回事。”她好象沒聽見我的話，說話聲音也大了起來，口氣里明顯透露著蔑視：“我們可不是什么錢都掙的人。”最后催我們道：“你們快點(diǎn)趕路吧！”

    此時此刻，除了走做什么都是多余的，因?yàn)槔蠀怯珠_始罵罵咧咧的了，“磨譏個*****呀！”這句話我和小張聽得很清楚。小張和我說，螺絲刀留給他家了，省著他們再跟別人借。

    這個小張，一個螺絲刀算什么東西啊，也值得告訴我？我邊走邊想，是啊，螺絲刀不算東西，可我算什么東西呢？在我走近汽車時，我突然摔了一跤，我真心實(shí)意地對自己說：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