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墓室壁畫《禮賓圖》

　　世界上最舒適，最恒溫的房屋在西安。不要說九朝古都的皇帝沒住過這種級別的宮殿，即便是當(dāng)今美國總統(tǒng)白宮橢圓形的辦公室也比它遜色。室內(nèi)的溫度24小時保持在22℃，溫度上下不超過2℃，光線柔和，沒有紫外線，室內(nèi)完全與外界隔絕，顯得鴉雀無聲。走進珍藏大唐墓室壁畫的那一瞬間，感覺恍若隔世驚如天外，如此近距離地看到珍跡，每一個參觀者都顯得輕手輕腳，也激動不已。燈光打開的一剎那，一幅幅大唐墓室壁畫的真跡出現(xiàn)在眼前。這些壁畫經(jīng)歷了一千多年的時光侵蝕，卻仍然保留著一千多年前的原樣，這不是復(fù)制品，而是真品。

　　一千多年的歷史風(fēng)云在這里風(fēng)起云涌，一千多年的風(fēng)花雪月在這里繼往開來，一千多年前的皇家起居在這里還原再現(xiàn)。一千多年前的歷史魅力在這里永垂不朽。

克林頓眼中的瑰寶

　　講解員是陜西博物館的副館長，他為我們一行8人做著專業(yè)性的講解。大唐墓室壁畫是陜西歷史博物館鎮(zhèn)館之寶，其中唐墓壁畫達500多幅，是陜西乃至全國之首，聞名遐邇。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看到稱贊：“大唐墓室壁畫和兵馬俑一樣有價值”.對于像尼克松這樣只有300年歷史的國都的總統(tǒng)發(fā)出這樣的感嘆不足為奇。尼克松先生站在大唐壁畫前的時候，曾經(jīng)的大唐帝國給這位總統(tǒng)先生帶來了震憾。一國之君對自己國家的理解不管是古代還是現(xiàn)代都帶有自己的民族感情，當(dāng)年的大唐和今天的美國在世界的地位有點相似，不同的是大唐帝國政局穩(wěn)定，國力強大，無論在內(nèi)政、外交方面都以大國的包容和開放的心態(tài)對待世界所有的民族和人種，使得大唐成為一千多年前世界人民心目中的盛世天堂。那些來自西域的外國人在大唐受到了應(yīng)有的尊重，并給了他們平等友好的地位。而當(dāng)今的美國雖然在經(jīng)濟實力上很強大，卻沒有大唐帝國的包容和開放的心態(tài)，以世界霸主的身份處理國際事務(wù)，這不能不說是兩個國家的區(qū)別。

畫中人物多為  境外移民混血兒

　　也許你可能看過惟妙惟肖的臨摹，你也可能看過以假亂真的贗品，但那僅僅是逼真而絕非真實。當(dāng)一個活生生的唐代生活畫卷展現(xiàn)在面前的時候，有一種攝人肺腑令人心動的感覺，好像在瞬間，那些史書中的大唐故事、生活習(xí)俗全部活了起來。一千多年前的太子、王妃、武士、侍女全都活生生地站在了面前，你仿佛能聞到侍女手舉托盤中食物的清香，仿佛能感到狩獵野炊飄出的野味……太子率部從山坡上呼嘯而過，駿馬和駱駝像馱著飲具，不知今晚他們要在哪里野營？前來拜訪的外國使節(jié)心存敬意地看著氣度不凡的大唐外交官，侍女膽怯地站在閨房的門口不敢喚醒晨夢中的公主，大唐的宮殿巍峨輝煌，大唐的聲譽遠(yuǎn)播四方，一個曾經(jīng)的大唐帝國所有的光彩都在這里得到了再現(xiàn)和展示。我不是畫家，也不是歷史學(xué)家，對于那些精美的畫面和畫中的色彩、光線、透視關(guān)系，不像我的同行中懂畫的人那樣興趣濃厚。我審視著畫面中每一個人物的故事，回想著歷史的變遷和風(fēng)云的變幻。

　　據(jù)介紹，這些壁畫集中了唐代最著名的繪畫天才。如果說敦煌壁畫是民間畫師彩繪民間的凡人生活的杰作，那么，大唐墓室壁畫則是宮廷畫師描繪的唐代皇室生活的杰作。在唐代，一批又一批的畫壇大師都要奉詔入墓作畫，墓室的畫作大多是集體創(chuàng)作，壁畫一般先用泥在墻上抹平，然后在上面作畫，艷鮮的色彩多為礦物質(zhì)顏料，魏晉南北朝時期，畫壇大多是以天上神仙的生活為主，唐王朝則是以描寫當(dāng)代生活的寫實風(fēng)格為主，唐代墓室壁畫都是繪畫高手直接在墓壁上作畫，再現(xiàn)了唐代宮廷生活和社會生活的真實狀態(tài)。讓我們從他們遺留的畫中去尋找大唐帝國到底以什么樣的心態(tài)面對世界。

　　賓客圖展示了唐代長安國際型大都市的風(fēng)范，畫面共有6人，左邊3人為唐鴻臚寺官員，頭戴籠冠，身著紅袍，手執(zhí)笏板，正侃侃而談，接待友好賓客。第5人頭戴羽冠，身穿紅領(lǐng)袖白袍，腰束寬帶，黃靴。其中2人是東羅馬使節(jié)和東北少數(shù)民族的來賓。畫中幾個來賓神態(tài)各異，特別是頭戴皮帽的客人顯得一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惟妙惟肖地刻畫出朝覲唐朝官員的敬畏和恭謙的神態(tài)。我曾一直不解大唐帝國是怎樣和世界相處的？大唐和世界是融為一體的，大漢民族和世界民族相互學(xué)習(xí)和借鑒，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唐代統(tǒng)治者李世家族具有胡人的血統(tǒng)，那么他們到底是怎么處理族群關(guān)系的？在大唐墓室壁畫中曾給出了一定的答案。章懷太子墓中的狩獵出行壁畫中，眾多騎手簇?fù)碇魅丝v馬馳騁在山林間，其中圖之二的騎手身著胡服，馬背上馱著馴化的猞猁和猴子。狩獵出行之四，幾名騎手和兩匹輜重的駱駝奔馳而去，駱駝背上馱著鍋和案等野炊灶具。這些畫面中有一半的騎手身著翻領(lǐng)胡服，身材碩實，魁偉高大，這些具有胡人血統(tǒng)的人很可能是漢族和少數(shù)民族所生的混血兒，是旅居大唐的外國移民的第二代或者第三代的子孫。這個密碼的重要性在于讓我們從更深遠(yuǎn)的角度去理解唐代的開放政策。唐代不僅僅是從國外引進人才，而是發(fā)給這些人才綠卡，讓他們在長安繁衍生息，子子孫孫生活下去。唐王朝是一個自由貿(mào)易的時代，各種貨物可以自由地買進賣出，這些第二代的后裔們在長安的生活是幸福的，他們或者被招為侍衛(wèi)，或者被招為樂工。男的騎馬狩獵、參軍當(dāng)兵，女的被招進宮內(nèi)做侍女，因而大唐墓室壁畫為我們提供的信息是重要的，畫面上，那些帶有明顯西域血統(tǒng)的男人和女人，昭示了唐代社會的一條法令。貞觀二年（628年），大唐頒布的一條昭令規(guī)定，如果外來居民娶了漢族婦女為妻為妾的話，他就必須留在大唐，絕對不允許外國人攜帶漢族婦女一起返回其故土。目的是要保護漢族婦女，避免他們與外國使臣及其隨從之間的臨時婚姻或露水夫妻。這和我們現(xiàn)在的情形恰恰相反。

　　大唐墓室壁畫奏樂壁畫中，6名男子戴黑色幞頭，著圓領(lǐng)長袍，腰系黑帶，頰涂紅色。前3人分持琵琶、笙和鈸，后3人一為指揮，一吹橫笛，一持拍板。這幅畫更加透露出唐文化的胡化傾向，還有許多壁畫也說明了民族融合影響下的李唐皇室生活的胡化傾向。李氏家族具有鮮卑族的血統(tǒng)，因而對駿馬格外青睞，壁畫中有許多鞍馬繪畫，精彩絕倫。貴族生活中的騎馬狩獵，舞馬之術(shù)都是皇室家族生活的真實寫照。

　　在歌舞生平的大唐帝國的長安，音樂伴隨著人們的生活。壁畫很多是描繪宮廷音樂，那個吹簫的女樂伎，是在演奏《云裳羽衣曲》，還是在吹奏思鄉(xiāng)的《陽關(guān)三疊》。她腰系小囊，著綠色長袍，黑條紋褲，顯然是一個女著男裝的具有胡人血統(tǒng)的歌伎。另一幅托果盤的女侍，體形修長，健壯美麗。另三個侍女壇髻高聳，袒胸露頸，身著具有少數(shù)民族特點的黑白相間的條紋長裙。這一切都透露出唐代胡文化和漢文化的交融，他們的父親或者母親肯定具有胡人的血統(tǒng)，子系的衍續(xù)使大唐成為世界上最為寬容和開放的國家。

悲情王子與母親的恩怨

　　近距離地欣賞大唐墓室壁畫，歷史的煙云浮雕般地再現(xiàn)。站在壁畫面前，有一種歷史的厚重感和跨越感，那些色彩、線條是那樣的流暢、艷麗，只有開放的社會才能有如此精美的畫作出現(xiàn)。每一幅壁畫的背后都有鮮為人知的故事和活生生的人物，我在壁畫前徘徊、踟躇，不知為什么平添了一種悲愴的意境。章懷太子的靈魂是否還在流放？永泰公主的冤案是否欲意平反？還有那個李重潤，還在和妹夫妄議朝事嗎？墓的主人曾經(jīng)是皇室子孫、金枝玉葉，曾經(jīng)離天子只有一步之遙，卻變成了刀下鬼。站在壁畫前，云暗天低，風(fēng)聲鶴立，夜黑風(fēng)高，腥風(fēng)血雨，我不由一陣陣顫栗。壁畫的背后上演著人類歷史上最悲哀、最凄慘的母殺子的人間血案，一股陰風(fēng)迎面襲來，畫中的人物仿佛走出了畫面，在凄涼控訴……畫作無語，空氣凝固。人的慘忍勝于動物。虎毒不食子，而母親卻可以殘殺自己的兒子和孫子，權(quán)利讓人性變成了獸性，私欲一旦彌漫就會和黑夜結(jié)為伴侶，干出任何傷天害理的事來。武則天親手導(dǎo)演了殺死自己兒子的慘劇，章懷太子李賢是高宗李治和武則天的次子，上元2年（675）被立為太子，不久，武則天下詔搜查東宮，以私藏武器罪將李賢廢為庶人。開耀元年（681年）被遣送到距京城2300里以外的巴州（今四川巴中），其母武則天還不解恨，兩年后派人酷吏左金吾將軍丘神績逼其自殺，堂堂一國竟儲君落得如此下場。神龍二年（706年），中宗李顯將其靈柩遷回長安，陪葬乾陵。讓我們傾聽李賢那膾灸人口的《黃臺瓜辭》：“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籽，二摘使瓜稀，三摘猶為可，四摘報蔓歸”.悲情王子李賢走了，冤魂卻留下了。留下的還有精美的墓室壁畫。

告密是一個民族最大的悲哀

　　大唐墓室的另一個主人是永泰公主，也是被祖母武則天處死的。701年，17歲的永泰公主與駙馬武延基和哥哥李重潤一起閑得無事，竊笑祖母和她的老情人的風(fēng)流事兒，不料傳到祖母的耳朵里。此時，武則天風(fēng)蝕殘年，垂垂老矣，卻異常暴戾。面對孫女的哀求，武則天的心比北極的冰雪還涼。她怒不可遏，下令鞭苔活活打死父皇孫孫女。告密是一個民族最大的悲哀，武則天執(zhí)政時期，整個長安城“特務(wù)橫行”告密成風(fēng)，武則天培養(yǎng)了一批爪牙，整天在長安城內(nèi)四處打聽專門搜集王宮貴族的動向和民間傳聞。利用小人告密組織秘控朝野。年幼的永泰公主只是說了幾句對武則天不利的話就招來殺身之禍。她死后幾年，武則天也死了，她的父親唐中宗才把她從洛陽遷回到長安，算是給金枝玉葉的孤魂一個安身之地。永泰公主身前驕縱，她的墓中出土的壁畫，是唐墓壁畫中的精品。站在大唐墓室壁畫的陳列室里，仿佛感到時間和空間渾然倒下，這些壁畫向我們展示了一個時代的繁榮與昌盛，也記錄了一個時代的罪惡和齷齪。人性的弱點被還原、被放大、被魔鬼化了，詩意的畫面掩蓋不了腥風(fēng)血雨的宮廷慘案。那些畫中的妃子、宮女、侍衛(wèi)、武士也許正是和章懷太子、永泰公主一起被誅殺的，人間美好的一面在這里被撕碎，被蹂躪，被踐踏了，畫師們?yōu)樵┗陚冋业搅艘唤z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