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丹明長城保存較為完好并且容易觀賞到的一段,是從繡花廟到新河的長城口一帶——這里地勢較高,降雨量少,又因遠(yuǎn)離村落而較少受到人們生產(chǎn)活動帶來的破壞。對于路過此地漫游絲綢之路的游客而言,在整個河西走廊,山丹新河的長城口是惟一距公路最近,城墻又較完整的地點。新河一帶的明長城墻高在5米左右,頂寬2米左右,頂部外側(cè)(北邊)加筑有矮墻,現(xiàn)存殘高約50厘米,稱為“女兒墻”。
在山丹新河一帶,有些農(nóng)民家中還保留有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石夯錘。據(jù)一位經(jīng)常為人家夯打土墻的農(nóng)民告訴我,他用的一柄石夯錘是從他爺爺手中傳下來的。他還相當(dāng)肯定地認(rèn)為山丹的明長城就是用他們現(xiàn)在還在使用的這種石夯錘和板椽夯筑而成的。我想他講的話是有道理的——從現(xiàn)在保留下來的明長城城墻里,只要稍加注意,就會發(fā)現(xiàn)夾埋在其中的草繩,甚至木椽(在高大的烽燧和敵臺的四角更是容易見到木椽)。既然使用“夯土板筑”的技術(shù),就只有用人手一柄的石夯錘——用較分散和較小的著力點,才能把土夯實。如果用眾人拽抬的大夯來夯打,則會因集中而又很大的沖擊力造成“版筑”變形甚至墻體垮塌。
有人說:夯筑長城的土被蒸過,所以不長草……還有人說:夯打長城時,每打完一層都要徹底曬干,再打下一層……
就這些土拉巴唧的山丹明長城,細(xì)細(xì)地去看、去聽,名堂多著呢!
繡花廟的牧羊人
“武威盆地”和“酒(泉)張(掖)盆地”之間是一片隆起的山地,這片山地是走廊南邊從祁連山伸出的焉支山,與走廊北邊的龍首山兩山之間的結(jié)合部及一系列坡積——沖積帶所構(gòu)成。繡花廟就在這片山地的最高處。
繡花廟現(xiàn)在的確沒有廟,而且就連廟的痕跡也不知在哪里,聳立在山坡上的只是長城和營盤的殘垣斷壁。地方志中也沒有關(guān)于繡花廟的來歷、供奉神明的記載,惟一的注解就是繡花廟從前叫“定羌廟”這一點。帶著迷惑不解和對繡花廟一帶長城、營盤的興趣,我去了繡花廟。
在繡花廟營盤遺址西邊、長城腳下,住著一戶人家。一間磚瓦房面朝南——也朝著公路,房后是羊圈,整個房屋及羊圈的東邊是一道比屋頂還要高的土坎,土坎上拴著一條狗,有生人到來那狗立即狂叫了起來……
屋子里住著山丹縣老軍鄉(xiāng)李泉村的農(nóng)民邢天華一家人。繡花廟一帶地勢較高,海拔在2000米以上,平坦而廣闊的山地因無水灌溉沒法種莊稼,就成了一片牧場——如今這片牧場屬老軍鄉(xiāng)政府直接管轄。邢天華及另兩家也散住在繡花廟山坡上的牧羊人都是鄉(xiāng)牧場的放牧承包人。據(jù)牧場一位負(fù)責(zé)人講,鄉(xiāng)牧場共有1000只羊。
農(nóng)民出身的邢天華36歲,對于“放羊好還是種地好”這個問題做了如下的回答:“現(xiàn)在地越來越難種……成本高——施了化肥,天不下雨,就連化肥錢都收不回來。我家有十幾畝地,全是旱地。今年天旱,畝產(chǎn)量還不到一百斤,自己一家的口糧都不夠……我放羊、種地兩頭兼顧,放羊一年還能收入八九千元。”邢天華的妻子說:“我們這里天爺好(雨水好),就收成也好、羊也好……”邢天華接著說:“像今年這種天氣,冬天羊羔的產(chǎn)量就少,明年的收入就要受影響。”
繡花廟、漢、明長城邊的牧人除新河富昌堡遺址下之外,一年的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羊圈——繡花廟度過的。白天邢天華去放羊,羊圈的家里還需有人看門、做飯,所以他的妻子和母親輪流住在牧場。秋冬季節(jié),家里的農(nóng)活較閑,母親和妻子、假期里還有小學(xué)剛畢業(yè)的女兒,一家人都在牧場。
邢天華的篤信天主教的岳母也隨了承包牧場放羊的兒子住在繡花廟。她告訴我:自己的兒女中一個是神甫、一個是修女。邢天華及母親、妻子也都信奉天主教,我曾指著邢天華的女兒問邢母:“她信不信?”邢母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說:“當(dāng)然信!咋能不信呢?”邢天華的妻子說下學(xué)期不打算叫女兒上學(xué)了,“家中太忙了。”我問道:“她自己愿意嗎?”“開學(xué)了再看,她實在要上就上初中去。”高中畢業(yè)的邢天華似乎對女兒上不上學(xué)的事不大關(guān)心--對此未發(fā)表意見。
既然放羊還可增加一些收入,像邢天華家中的地也還照樣種。那么,是不是人人都視放羊為“美差”呢?邢天華的妻子說,現(xiàn)在村上的年輕人大都不愿放羊,還說:“就是羊拉金子也不去受那個罪……”邢天華還有一個已初中畢業(yè)、16歲的兒子,“也不愿放羊,說是要出去打工。”邢母說道。
繡花廟一帶由于干旱少雨,羊群的放牧必須每天在太陽出來之前放羊出圈,以使羊吃到帶露水的草。另外,邢天華每天早上還要趕羊穿過312國道,去南邊的焉支山腳下找積了水的水洼,或者走更遠(yuǎn)到有水井的地方給羊飲水。然后,再將羊群趕回到北山——屬龍首山脈的一座叫“長溝山”的山坡上。于是,邢天華和羊群每天還得兩次從繡花廟的漢、明長城遺址上穿過……
村里農(nóng)家宅院前
然而,邢天華對這些長城還有“繡花廟”的來歷幾乎一無所知。
今年60多歲的邢天華的岳父講:從前,這里叫“定羌廟”,我小時候就沒見過廟,只見到有齊腰高的廟的殘墻,磚的……
再問邢天華的岳父是否知道這些“邊墻”(見諸于史料的明長城的名稱,山丹的農(nóng)民皆如此稱謂)是何時修筑的?他說“不知道”,“有沒有聽別人說過?”“都說是秦始皇修的……”
繡花廟一帶的長城及營盤頗具規(guī)模——在長溝山與焉支山之間的馬鞍形山地上,漢、明代長城以東南—西北的走向蜿蜒匍匐在大地上。已呈埂形的漢長城及其溝壕(漢塞)在明長城的北邊,兩列長城相距僅十余米,明長城的營盤依傍、坐落在明長城的南側(cè),殘存的營盤城廓四周約有百米見方。奇怪的是它的東西各相距數(shù)十米的兩個盆形地貌,問邢天華及其岳父,都說是“澇池”。
昔日的繡花廟只剩下這殘磚瓦礫,干旱缺水地區(qū)村莊用來集河、渠水,以供人畜飲用的水池,在河西走廊現(xiàn)已基本不用或只供牲畜飲用——賴電力深井之功)。然而,從它所處的地勢、位置及那一帶水源條件分析這是不可能的。何況,這兩個約百米見方的“澇池”的體積,比一個村莊的可供數(shù)百人及牲畜飲用的澇池不知大了多少倍!據(jù)道光十五年(1835)修《山丹縣志》記載:定羌廟為“塘”——“驛塘之設(shè),即置郵而傳命也。”編制為“原額馬一十六匹,夫六名。”又如何用得著如此之大的兩個“澇池”呢?
峽口城堡里的村莊
長城從繡花廟北邊的長溝山下往西延伸數(shù)公里,向北折轉(zhuǎn)爬上山坡,那山坡的腳下是一道南北走向的峽谷,這個在地方志及現(xiàn)在的當(dāng)?shù)厝巳苑Q為“峽口”的峽谷,歷史上一直是絲綢之路上的一道天險。唐代著名詩人陳子昂曾有“峽口大漠南,橫絕界中國”的詩句。
我在繡花廟聽邢天華的岳父講,現(xiàn)住峽口城堡里的戴學(xué)儉小時候曾在繡花廟居住過,并且他的爺爺曾在定羌廟營盤里任職,也許戴學(xué)儉知道一些有關(guān)繡花廟的故事?
現(xiàn)在的峽口成了一個村莊,正式的地名就叫“峽口村”?,F(xiàn)有居民一百一十戶,六百多口。村里的大部分居民都住在峽口城堡里,城堡的西邊厚實而高大的城墻上,有一個拱形門洞,那條舊日的絲綢之路大道就從門洞下穿過。
整個門洞還保留了磚券——據(jù)峽口的村民講,從前整個峽口城堡的黃土夯筑墻體外面都是磚包的,后來村民們修自家的屋院時,陸續(xù)從城墻上拆那磚,竟然將諾大一座城墻的磚給拆光了!初聽人們講這話時,心里多少有點不大相信,后來在村里見到家家戶戶的院墻、屋基、臺階甚至豬圈都是用巨大的磚塊砌的,方才相信。
據(jù)66歲的戴學(xué)儉講:今天峽口村的居民都是從前在這里做生意的人逐漸定居下來的。他還說:“從前,山丹城里的姓氏沒有峽口的多!”戴學(xué)儉在家里翻出一塊他爺爺?shù)?ldquo;牌位”——文革期間,他冒險將“牌位”裝于瓷壇內(nèi)埋藏起來,才得以保存到今天。“牌位”上記載著他的爺爺于民國二十五年去世。據(jù)說,戴學(xué)儉的爺爺生前在定羌廟是有一定權(quán)勢的,人稱“四老”(排行為四),經(jīng)營的車馬店就叫“戴家店”。峽口村民唐學(xué)賢說:“戴家在峽口是有名的財東,在定羌廟可能也有生意……”
我問從小在定羌廟長大的戴學(xué)儉,為什么后來要搬家到峽口城堡里居???他說:“賊多得很,住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