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晉（1764——1819）是清乾隆嘉慶年間享譽三晉的布衣詩人，原名張光晉，字雋三，山西陽城人。其父系清代著名數(shù)學家、藏書家張敦仁的族叔張樹佳，張樹佳為乾隆年間拔貢，曾任夏縣、榆社教諭和潞安府教授，是一個歲俸不足以生活、身后不余一錢的學官。張晉出生于貧寒讀書人家庭，弱冠應(yīng)童子試，府院縣皆第一，時有“小三元”之美譽。中秀才后不求仕進，外出當幕僚二十余年，浪跡山水，周游梁、閩越、吳楚、燕齊間，足跡遍天下。40多歲歸鄉(xiāng)后與“樊南詩社”眾詩友徜徉詩酒，抒寫性靈，終日唱和。一生酷愛詩歌而淡泊名利，儒雅清高，僅以諸生終。其詩工于言情，雖困頓落拓，“絕無抑郁牢愁之意”（周石芳《艷雪堂詩集》序）。長于論古，擅長七言歌行、五言絕句。著有《艷雪堂詩集》四卷，一時風行。還有《續(xù)尤西堂擬明史樂府》《戒奄詩抄》《艷雪堂論詩絕句》刊行于世。
嘉慶年間，周石芳學使來到山西督學。在澤州童子試卷中發(fā)現(xiàn)陽城考生李毅各體詩無不工妙，極為贊賞，詢問方知是張晉弟子。李毅返鄉(xiāng)向尊師提及此事，張晉便攜所著《艷雪堂詩集》到澤州書院謁見周石芳。周讀之擊節(jié)贊賞，吟誦再三，并協(xié)助刊印。即聘張晉為隨員，兩人朝夕相處談詩論藝。張晉的詩有一種得心應(yīng)手、運用自如的仙風，周石芳《艷雪堂詩集》序說張晉“意氣和平，形神蕭散，無名士驕矜之氣”,“若雋三者，豈獨雄視三晉？即以詩名天下可也”,“可與午亭（陳廷敬）、蓮洋（吳雯）鼎立”.張晉生前詩名遠播，海內(nèi)馳名。當時的詩人劉松嵐、法悟門、李宰同、楊蓉裳等常與他有文字、書信往來，與法式善、孫星衍、張問陶等也有交往。即使是太子太傅阮元、尚書陶澍等朝中大臣也因未曾與張晉謀面而頗為遺憾，阮元為張晉題《明史樂府》跋。山西巡撫張芷稱贊張晉的詩大有元代郭林宗之風。張晉一生淡泊名利，傲岸不羈，頗有詩名。其志趣之篤誠，創(chuàng)作之勤奮，令時人欽佩。
張晉是一位頗有功力的詩論家，所寫《仿元遺山論詩絕句》六十首，是對秦漢以至清朝歷代著名詩人詩作的評論，獨到精妙。嘉慶十七年（1812），周石芳學使到平陽府（治所為今山西省臨汾市），以《論詩絕句》這一體裁向當?shù)匚娜藢W士出題征詩，竟無一人動筆。次年，周石芳偶然向張晉談及此事，張便欣然命筆，寫成《仿元遺山論詩絕句》六十首?？?ldquo;摩遺山之壘而拔漁洋之幟”（劉汲《跋》），當時《續(xù)尤西堂擬明史樂府》已刻完畢，周石芳吩咐將《仿元遺山論詩絕句》六十首一并刊行?！镀G雪堂仿元遺山論詩絕句附太行考》以詩論詩，或褒或貶，并加精練的注釋，形式模仿前人，內(nèi)容啟發(fā)后人，表現(xiàn)其詩學主張，在文學批評史上有一定的參考價值。王發(fā)越《重校張雋三先生詩集敘》贊揚說：“品騭精當，沖融和婉中仍具跌宕浚厲之概。幾疑此為古人之遺韻。”
張晉還是一位學識過人的史論家，有《讀史記》四十首、《讀后漢書作小樂府》三十八章、讀《新唐書》《舊唐書》二十七首、《讀五代史雜詠》三十九首等，特別是《續(xù)尤西堂擬明史樂府》百章，堪稱明代歷史的濃縮。卷前張晉自序敘述其寫作緣由：“嘗讀尤西堂（侗）先生擬明史樂府，愛其述事遣詞才識兼到，嘉慶庚午（1810）夏日里居無事，因續(xù)作一百首，凡西堂已作者不更作，其中或意見不同，或情辭未盡亦間有重復(fù)，非必與西堂爭勝也。”表明是尤侗《尤西堂擬明史樂府》的補充與商榷。徐宗干《艷雪堂詩集序》認為張晉詩“才識兼長，默寓褒譏之旨”,“且如呼豨之隱僻，折刀之巧寓，急索解人不得，曷若茲編澄思妙慮，慷慨流連，合十七朝之事實，賅舉于一百首之中，令人欲歌欲泣。其事在人目前，而其旨出人意外，以為詠明史可，以為論明史亦可。嗟夫！有明享國二百七十余年，君庸政龐，三大案三小案而外，尤多漢唐以來所未有之事。今復(fù)于西堂先生所未備者補足之，間有復(fù)見而持論不同。音節(jié)之古，古于其調(diào)；袞鉞之嚴，嚴于其筆。為讀史者辟開門徑，又為讀明史者推波助瀾也”.對尤侗的《尤西堂擬明史樂府》補充增益，可謂雙璧，亦不失為研究明史的重要參考資料。張晉《艷雪堂詩集》四卷有關(guān)歷史的詩歌占十分之七，充分顯示出作者深厚的史學興趣，也體現(xiàn)出其思想情感的深刻性與復(fù)雜性。
張晉中秀才后，離開家鄉(xiāng)，足跡遍天下，詩意地行走在大地上，寫了大量的游歷詩篇。延君壽《長歌行，挽張雋三》詩云：“南游閩越北幽并，詩才利劇崩霜刀。”（《六硯草堂詩集》卷三）張晉遍覽名山大川，《下灘》描繪閩江水流湍急，地勢險峻：“閩灘三百六，一灘一變態(tài)?；蚯缤F盤，或激如鼎沸。奮張如馬鬣，起伏似龍背。兩岸山回旋，中流石破碎。”《登金山》描繪吳越山水之秀美：“天遣神山作砥柱，中流涌出金芙蓉。”古代金山原是屹立于長江中流的一個島嶼，有“江心一朵美芙蓉”之稱譽。金山風景幽絕，形勝天然，自古為覽勝之地。如《仙霞嶺》：“晨發(fā)指仙霞，閩浙從茲判。”游走在閩浙交界地。劉大觀《贈詩叟張雋三》詩云：“東訪大勞之嵚崎，南走仙霞問武夷。”（《玉磬山房詩集》卷八《懷州集》）《大梁道中》憑吊歷史古跡：“秋云散馬首，隱隱大梁城。俠客今誰在，夷門舊有名。郊原盡禾黍，冠蓋想縱橫。欲上吹臺望，長歌遣旅情。”《太原秋夜》抒發(fā)羈旅之愁：“孤身作客倍凄清，長夜迢迢又四更。雁陣拖云來絕塞，角聲吹月下秋城。青山速道愁難寄，黃葉空堂夢不成。欲問葛疆同賭醉，狂歌遙指酒星明。”得江山之助，眼界開闊，胸襟渾拓，詩詞益工。
張晉以歌行體的長詩寄情山水，敘寫民生。家鄉(xiāng)山川風物、民俗風情都有所表現(xiàn)。如《登析城南峰放歌》《鰲背峰》《王屋山》等，抒發(fā)了對家鄉(xiāng)山川景物的贊美之情和審美感受?！兜俏龀悄戏宸鸥琛返壬剿畬懙么髿獍蹴?，雄渾壯觀。《放河燈行》《鐵花行》《祈雨行》等，記錄了故鄉(xiāng)民俗事象和民間信仰?！惰F花行》記錄了一種古老的鐵禮花傳統(tǒng)節(jié)俗：“烘爐入夜熔并鐵，飛焰照山光明來。”上元夜打鐵花，即將生鐵熔化成鐵汁，然后將鐵汁拋起，以擊打技法，撒向空中，如天女散花一般，形狀千變?nèi)f化，形如今天我們觀賞的節(jié)日焰火禮花，璀璨奪目，甚是美麗壯觀?！娥B(yǎng)蠶行》《灌園行》《刈麥行》等，表現(xiàn)農(nóng)事勞作。張晉受當時著名詩人袁枚的影響，記錄生活，直抒胸臆，清新自然，韻味悠長?！稘B菜詞》寫家鄉(xiāng)人冬日以滲菜即豆葉度日的清苦生活，反映民生疾苦。桑梓之情生動感人。此外，張晉還有大量的文人交往唱和詩、題畫詩、續(xù)作等，表現(xiàn)文人琴書相伴、詩酒相酬儒雅生活。張晉的詩歌工于言情，長于論古，懷人則情深義重，賦物則質(zhì)秀神清。山水之音每得之弦外，風月之景時遇于目前。布衣詩人生活貧窮落拓，詩以窮而愈工，張晉的人生就是詩歌的人生。
（作者單位：山西大學學術(shù)期刊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