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者的尊嚴(yán)

時間:2014-11-24 08:30來源:大西北網(wǎng)-青年文摘 作者:蒂姆·溫頓 點擊: 載入中...

月季

 

    我16歲那年,爸爸去世了。一年之后,我們搬回市里居住。母親靠替人打掃房間維持全家生計,同時還要償還爸爸生前欠下的債務(wù),供養(yǎng)我讀完大學(xué)。


    母親身上有著工人階級特有的強(qiáng)烈的自尊心。爸爸走后,“整潔”與“衛(wèi)生”,就是她的人生追求。她虛懷若谷,忠誠坦蕩,一絲不茍,始終固守著她那些崇高的行為準(zhǔn)則。人們開始對她刮目相看,凡是經(jīng)過卡羅爾·蘭打掃過的房屋,間間都是窗明幾凈,一塵不染。在沿河兩岸的郊區(qū),她的名字家喻戶曉,是個難得的、最受人歡迎的清潔工。


    20年來,母親僅僅因為一副丟失的耳環(huán)被解雇過一次。那一次,戶主讓她一周后離職,她回家后獨自一人站在屋外的那棵檸檬樹下哭泣,生怕被我聽見。我試圖勸她不要再去干那最后一周的活了,可她就是聽不進(jìn)去。


    她準(zhǔn)備回去為那個戶主繼續(xù)干活的早晨,我們又爭吵開了。接下來,我在浴室里洗澡,她則立在門邊給我上課,告訴我什么才是做人的尊嚴(yán),好像我根本就不是年已20歲的法律專業(yè)大學(xué)生,而是一個整天需要大人呵護(hù)、-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真是頑固透頂!你要去就去吧,別想要我?guī)湍悖?rdquo;我叫道。


    “我可沒說過要你幫我,”她說,“我啥時候說過要你幫我了?”


    我低聲嘆息,無言以對,還是默默地跟著媽媽上了車。


    車子里散發(fā)著漂白粉和橡膠手套的氣味。我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搖下車窗。母親那雙飽經(jīng)磨難、已是粗糙不堪、不成樣子的大手,正穩(wěn)穩(wěn)地握著方向盤。她的下巴微微翹起,神態(tài)稍顯愚笨,但卻帶著幾分威嚴(yán)。


    “你能跟我來,真是太好了!”


    “唔--尋思著你需要個幫手。”


    “哦,不是幫手,是愛,是親情哪!”


    我對媽媽的怨氣未消。這她看得出來。


    “我知道,做人很不容易,”她說。


    “可你這是在委曲求全,是在給人低三下四啊,媽媽!”我已經(jīng)顧不上心中存有的顧忌,脫口而出。


    “是在給誰低三下四?”


    “是誰誣陷你偷東西了?還說要解雇你,叫你一周之后離職,好讓她有時間去物色*其他人來接替你的工作?”


    “無論如何--我們要用行動證明自己的清白才是。”


    “您是說……”


    “我們要給那套公寓來一次徹底的清掃!”


    我斜拉著雙眼,鉆出車門,從后座上提起真空吸塵器;媽媽則拉出一只水桶,里面塞滿了抹布和擠水瓶,還有拖把。


    公寓里散發(fā)著難聞的氣味,顯然都來自困居家中的幾只小貓咪。媽媽徑直去了廚房。聽到有撕開信封的聲音,我走進(jìn)廚房,看見她手里正拿著一張紫紅色*的信箋,她將信箋塞進(jìn)了口袋。信封就在長凳上橫躺著,里面裝著鈔票。


    “貓墊,”她說。


    我走進(jìn)洗衣間。里面沒有通風(fēng)口,空氣混濁不堪,給貓作窩用的墊子就擱在鋼制水槽下,其臭難聞。我手中提著一只垃圾袋,彎下腰來,并改用嘴巴呼吸,卻讓飛揚的塵土鉆了空子,弄得嘴唇和舌頭都是灰,令人作嘔。


    在浴室的那邊,媽媽在哼著跑了調(diào)的歌兒。我在門口停留了片刻,只見一股霧狀的氨氣正在漫過前廳,非常刺鼻。似乎是意識到了我的存在,她顫抖的歌聲停住了。她面朝浴缸,彎著腰,雙手粗壯有力,腿上布滿了青筋。我往前挪動腳步,后面?zhèn)鬟^來她擦洗浴缸時所發(fā)出的急促的呼吸聲。


    我將垃圾袋放入塑料箱中浸泡,除去臟水,但墊子上盡是污垢,很費工夫。母親不時過來認(rèn)真查看,就像個軍士長在戰(zhàn)場上審視著列兵。媽媽和我都認(rèn)為:要是由這家女主人親自來打掃,肯定要用上一個禮拜的時間。


    媽媽還在廚房里忙碌著。然后她到臥室,看到我正跪著用吸塵器在打掃被褥上的花邊裝飾和拼縫物。


    “說真的,媽媽,我們?yōu)楹尾获R虎一點兒就算了?或者你應(yīng)該把耳環(huán)的事告訴警察,讓他們?nèi)ノ覀兗宜巡楹昧?,這樣也好弄個水落石出。反正,人正不怕影子歪!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呢?”


    “人言可畏呀!要知道,謠言說上百遍,就會變成真理。如果是這樣,下一回誰還敢雇用我呢?”


    她留著獅子式頭發(fā),臉上的汗珠閃爍著光芒。過去,媽媽也曾經(jīng)美麗動人。


    “所以,你現(xiàn)在就得兩頭受氣!”


    我搖了搖頭,再次打開吸塵器的電源開關(guān),對準(zhǔn)床下的地毯猛烈轟掃。突然,吸管內(nèi)好像有什么硬東西在發(fā)出異響。


    我撬開吸塵器的蓋板,用手在裝滿垃圾的吸塵袋中摸索著。不一會,在那些卷曲的棉絨、毛發(fā)和污物中,露出了一只耳環(huán)。


    “瞧那下面!另一只肯定就在附近!”


    在壁腳板處,我果然找到了另一只耳環(huán)。


    “好了,你現(xiàn)在總算得以洗冤了。”


    她說道:“要知道,維克多,我目前得到的一切回報,就唯有這么一點好名聲了。”


    我轉(zhuǎn)頭看著地板,耳邊聽到母親在擤著鼻涕。我不知如何才能給母親以最有力的保護(hù),心中很不是滋味。


    “我這就去把廚房的活干完,”她說道,“10分鐘就好。”


    我再次啟動吸塵器清掃臥室的其他角落。那副耳環(huán)就放在床上。我瞅了它們一眼,果然是非常漂亮,只可惜,我對珠寶一竅不通。莫非,它們的真正價值,就是讓媽媽白白地遭受莫名的痛苦和煩心?


    在廚房,媽媽已將抹布和擠水瓶裝入水桶,就要動身了。臨行前,她跪下身去,用一塊毛巾把地板又擦拭了一遍。


    “那些錢呢?”我問道,一邊看了看媽媽擦洗過的那張長凳。


    “我的身價呀,可要比這些鈔票值錢得多!”她說道。


    “你沒拿?”


    “沒有拿!”


    我微笑著,搖了搖頭。


    “吸塵器你忘記關(guān)了。”她最后說道。 “哦--好了!”


    車門已被打開。旁邊,是母親高大的側(cè)影,蹣跚的腳步正透過明媚的陽光。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跟著她鉆進(jìn)了汽車。時值下午,車子外面,正是驕陽似火,炎熱非常。

(責(zé)任編輯:陳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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