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與不哭的故事

時間:2014-02-26 09:49來源:《涉世之初》 作者:謝勝瑜 點擊: 載入中...

哭泣

 

  忍了那么久,阿昌的眼淚終于噴薄而出……但那一刻,他依然高大而堅強


  還在縣城師范讀書的時候,阿昌就曾經(jīng)對我說過,他將來要進中國第學(xué)府--北京大學(xué)去深造。


  應(yīng)該說,當(dāng)時的我是深深地被阿昌的滿腹詩書折服了的。但他這么一說,我就覺得他有些“狂”,甚至有些心煩他那種不諳世事的“窮學(xué)究”味。在我想來,庭院深深的北京大學(xué)畢竟離這縣城師范太遠太遠。


  那時的阿昌,有些天真,有些迂腐,有些讓人難以理解。


  直到1986年7月,我和阿昌才從論古說今、賞月吟詩的理想閣樓中爬了下來--我們分到了鄉(xiāng)下。我的分配單上寫著一個叫“拿溪小學(xué)”的校名,而阿昌則分配在偏而又遠的“文竹小學(xué)”.


  村落里的學(xué)校,學(xué)生不多,老師更少,且多住附近,到了晚上便常有孤身一人“以校為家”的時候。偏偏村子里又不通電,一個人守著一盞煤油燈度長夜,其落寞和凄清就又添了幾分。我雖有豪情萬千,卻也不愿做獨廟中的孤魂,而寧愿相信同事“到哪座山上唱哪首歌”的善勸。于是,我與同事玩“拱豬”,打麻將,也與酗酒的村民把盞碰杯。第二年,耐不住寂寞的我甚至與鄰村的姑娘談起了戀愛。而在這之前,我是發(fā)誓不到25歲不涉足愛河的。


  偶爾想起的時候,我也會到阿昌那兒去玩。阿昌的學(xué)校跟我的學(xué)校差別無幾,不同的是阿昌的房間里,沒有麻將、撲克和四散的煙頭。在他的住處,堆滿了一摞一摞的自學(xué)教材,文學(xué)函授書刊,還有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大部頭書。當(dāng)我向他描述我生活中的無聊和無奈時,阿昌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說:“怎么會這樣呢?我只感覺課余的時間不夠用……可見,生活是由我們自己去安排的。”


  于是,3年后,阿昌被評為了全縣“十佳”教師,又拿下了漢語言文學(xué)自學(xué)的??莆膽{,當(dāng)是情理之中的事。而我,扳著指頭數(shù)過1000多個日子,除了嘴角邊冒出了許多的胡茬,便再也沒有別的變化。


  1992年是我和阿昌的本命年。這一年,我收獲了一樁愛情,又被縣教育局相中,調(diào)進了縣城,可算得上“雙喜臨門”.我怎么也想不到,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年份,卻是朋友阿昌的災(zāi)難年。


  阿昌的母親自40歲生下阿昌后便得了偏癱癥,一個7口之家的生活重擔(dān)全壓在了父親身上。5月的一天,阿昌的父親去山上打柴,實在走不動了,就坐到一個背陽的田埂下歇腳。想不到,他一坐下去,便沒有起來,永遠地睡了過去。


  這事是7月初阿昌在南昌家醫(yī)院的病塌上寫信告訴我的。信寫得極平和,但我可以想見他的傷悲。我不曾料到的是:近視的阿昌因為看書熬夜太疲勞,眼球充血,竟至看不見任何東西,這時候已經(jīng)請假在省城醫(yī)治了近一個月。醫(yī)生對他說,他的眼睛恢復(fù)至少要6個月,這半年里,他是不能再看書了。阿昌對他的病情只字未提,末了卻說:“這簡直要了我的命了,明年2月,研究生招生考試就要開考了。”


  我知道,依阿昌的秉性,他不會這么聽醫(yī)生的話的,他還會偷著看書,堅持著去考研的??删驮谶@年的10月,阿昌的母親因為染了風(fēng)寒,瞌然長逝。其時阿昌剛剛結(jié)束3個多月的治療后回到學(xué)校不到一個星期。


  阿昌始終一語不發(fā)。眼角也沒有淚滴:就是母親下葬合土的那一刻,也沒有人聽到阿昌的哪怕是低低的抽泣聲!


  碰巧的是,悲哀浸潤著阿昌的日子正是研究生招生報考的時日。等阿昌從母親的喪事中抬起頭,來到教育局招生辦公室報名的時候,報考的最后期限已過。“這些天我心里太苦。正好嫂子不在,我想在你這兒呆幾天。”阿昌滿臉悵然,嘴上卻說,“今年錯過,明年再來。”


  然后,阿昌就在我這兒住了下來。每天我去上班,他便隨手從我的書架上抽出書來看。有時,我回來晚了,他還會很用心地為我燒好飯菜,等我回來。有空兒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的話題也還是和在學(xué)校時一樣,文學(xué)里來文學(xué)里去,阿昌并不曾和我多說過一句悲苦的話。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阿昌勉強對我擠出一副笑臉,說:“現(xiàn)在心情好多了。”就又回他們學(xué)校去了。


  透過阿昌無言的平靜,我清楚地看見了人世間最深切的悲慟。


  阿昌再來找我的時候,是在1993年10月。事隔一年,阿昌臉上的悲傷似乎已經(jīng)消退,倒顯出來少見的青春和活力。一進房門,他便告訴我說,他是來報考研究生的。他說年初他特地去了一趟北大,那才叫真正的學(xué)府,那氣派,那氛圍……總之是說,他不到北大走一遭,便枉活了一輩子。我接過他手中的申請表,見填的是北京大學(xué)當(dāng)代文學(xué)研究專業(yè),便對他說:“教育局規(guī)定只能報考師范類專業(yè),也不知局里會不會簽字放行。”阿昌先是一愣,然后說:“真是這樣的話,我不帶工資,自費去讀也行。”我便安慰他說、你把自己的特殊情況說說,也許局里會例外的,明天你先去找局長試試吧。


  分管招考的副局長果然不愿簽字。阿昌一面慌慌地從口袋里掏出備好的“紅塔山”香煙,一面低聲下氣地請求網(wǎng)開一面。副局長卻并不接煙,說“我不吸煙”,又說“這是局長辦公會作的決定,這個口子不能開”.


  阿昌只得回頭到辦公室找我這個當(dāng)秘書的想辦法。我說我去說說看。我知道副局長原則性極強,但還是希望阿昌的特殊遭遇能喚起他的惻隱之心。我一面訴說著阿昌去年連續(xù)不斷的不幸,一面就有淚水在眼窩里打轉(zhuǎn)。副局長自然少不了一番解釋,但最終卻以一個“不!”字結(jié)束了我們的談話。


  我沒辦法,只好把表還給阿昌。等在我辦公室門口的阿昌接過表只掃了一眼,幾乎是未經(jīng)考慮,就說:“我再去試試!”我本想叫他別再去碰那一鼻子灰了,但未及我開口,阿昌已急步走到了另一頭的副局長辦公室門口——我當(dāng)然不能在這時候大叫大嚷。


  我在心里對自己說:一切由他去吧!便坐下來處理當(dāng)天的文件。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走廊里突然傳來了一個男人的哭泣聲,哭聲很悲愴,聽來讓人覺著恐慌和后怕。我不知突然間發(fā)生了什么事,便走出辦公室去看個究竟。竟然會是阿昌!他倚靠在局長辦公室的門框上,雙肩猛烈地抽動著,淚水肆意地流滿了他的臉頰。他張大嘴巴放開喉嚨,傷心的哭聲便無遮無攔地在走廊里回響了起來。這種大男人的哭聲,在辦公室里幾乎是百年不遇的。自然,阿昌的哭聲吸引了每一間辦公室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哭泣的阿昌無異于一個孤苦無助的小孩。


  我似乎聽到了什么東西在阿昌的心靈深處訇然倒塌的聲音。


  副局長神情木然地從阿昌身邊走過,徑直向我走來。他把我拉進辦公室,一臉嚴(yán)肅地說:“你去勸勸你的同學(xué),對他的遭遇我們只能表示同情,但你千萬不能感情用事,給他蓋這個章。”這本來也沒什么,令我氣憤的是,他在出門的時候又嘀咕了一句:“這人怎么回事,神經(jīng)兮兮的。” (責(zé)任編輯:陳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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