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步步走向海的深處。海浪漫過腳面，擁住小腿，撲打著暖暖的胸。
深夜的海，魔幻一般攝人魂魄，令你不由得想完全委身于他，和他融匯成一體，灑脫流浪，詩意漂泊。
于是歡叫著在海潮上旋轉，舞動的粉紅風衣旋成一朵彩色的浪花。
銀灘就在腳下。幾乎完全被涌來的海潮覆蓋，再不見白日銀色的酮體。但你能感覺到她的溫柔，細細的，輕輕地，托著你的肆意縱情，托著你們的雀躍歡跳。
同伴按動快門，鏡頭里，是一個放浪形骸的快樂精靈，夜的精靈，海的精靈，銀灘的精靈。
來，我也給你們拍一張。
他們卻沒有我那樣放縱，拘謹?shù)匕烟嶂氖侄愕奖澈?。哈，我們從漁村吃了海鮮回來，本來說只到銀灘看看深夜的海，哪想一到了這里，就受了海的蠱惑，縱身而入。
把手拿出來呀，拿著鞋有什么要緊，那才真實哩！
于是張開雙手，于是也發(fā)出清亮的歡叫。我拍下他們。還有身后隊容整齊的海浪。海面上的燈光。一彎清月，在鏡頭里，變成一顆亮晶晶的星辰。
累了，便坐下來。銀灘，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在這深夜里與你細語。面前的海是動感的圖畫，一排排白色的浪從海天相接處奔跑而來，那來處，是灰黑色靡媚色澤，詭麗難測。
不覺已是凌晨。赤足走回住處。細沙、青草、鵝卵石，在腳底交互摩挲。仿佛時空回轉，是青澀懵懂的少年，走在家鄉(xiāng)的江邊。夜色一如琥珀，擁抱住一枚記憶，不需經(jīng)年，便成永恒。
二
第一次見到銀灘，不由得發(fā)出一聲驚呼。
穿過一帶樹木，繞過一座美人魚的雕塑，她銀白色的身體仿佛驀然出現(xiàn)在眼前。沒有絲毫的忸怩作態(tài)，坦坦然鋪展在那里，蛇一般蜿蜒向遠方。高大的大王椰列隊在她身旁，是靜默而忠誠的守衛(wèi)。
已是傍晚，海上正舉行一場莊重的告別儀式。粉紫色的大團云朵，簇擁著盛裝的夕陽，一點點向天邊移動。愈是鄰近海面，色彩便愈是濃郁，如同無意潑灑的化不開的重彩。
這是北海南面的海灘公園。亞洲第一鋼塑《潮》就在這里，七位手執(zhí)橄欖枝護衛(wèi)明珠的美麗天使，和銀灘一樣裸著美麗的酮體，演繹著動人的傳說。雕塑旁是亞洲第一的大型音樂噴泉。不過我們去時噴泉并沒有涌動。著名作家譚延桐先生在為北海而作的《一城浪漫》一書中，稱它為"液體的舞蹈".而被描寫得那樣美輪美奐的舞蹈，目前還只能舞動在想象之中。
噴泉旁有一條水泥的觀光道，高出銀灘一米多，兩旁豎立著木的欄桿，用鐵鏈鏈接著。我們信步而上，俯身在欄桿上，面對著正在落下的夕陽。海風吹拂著頭發(fā)和衣裳。隱約的濤聲，游人的笑語，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縹緲音樂，交織成一曲特別的旋律。晚霞給我們都化上了一個炫媚的妝容，色彩斑斕，卻又極其自然。
不由得打開了心扉。雖然在此之前，我們還因為陌生而只是客氣地寒暄。海，那么自然地卸去你一切偽裝，虛偽的，市儈的，功利的，都被海風吹得蕩然無存。只余下一個真實的你，低聲傾訴。那一刻，有一點迷惑，不知是傾訴給身邊的朋友，還是傾訴給身邊的海。
此時結下的友誼，是海的友誼。是永恒的友誼。
三
從來不知道南方也有這樣強悍的雨。
迷迷朦朦中，被急促的敲窗聲驚醒。拉開窗簾，撲面而來的是尚未離去的夜色，還有腳步雜沓地趕來的晨雨。
本想去看海上日出。不料卻迎來了海上晨雨。
穿著半袖走出房門，沒幾步，就被凜冽的清寒逼將回來。雨夾著風，把傘撕扯得獵獵作響，那氣勢，幾乎讓我怕了它，就此縮回房間不再出來。
不甘心。換上長袖衣服，執(zhí)意地走向銀灘。
雨有些惱，更加緊了與風的合謀。傘幾次欲被掀翻，我自己走得也有些趔趄。雙手用力握住傘柄，將傘密實地罩在頭上。雨便得意地打濕了我的長褲甚至上衣。已經(jīng)顧不上了，我見識了海邊晨雨的厲害，但仍向著銀灘走去。
昨夜?jié)q起的潮正逐漸退去。海如一位款款離去的女子，身后拖曳著銀白色的裙裾。細密的雨于海而言，是乖順而晶瑩的珍珠綴飾。
在銀灘上迎風而行，雨打在傘上，發(fā)出鈍重的聲響。但還有一種聲響輕易地蓋過它，轟鳴而來。定神聆聽。是海。雨水吵醒了他，于是發(fā)出低沉的咆哮。
海灘上空無一人。我停下腳步四下張望，為自己是這片早晨的海唯一的客人有點沾沾自喜。忽然就驚了一下。在海灘邊上一張遮陽傘下，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了一個人，一身青衣，渾身濕漉漉的，一動不動，象是一尊雕塑。
我猶豫了一下，向他走過去。從來不沒有任何事由就和一個陌生人搭訕。許是海，讓我因為好奇而破例。
我是貴州人，前天到的，本想今天看海上日出。要知道會下雨，昨天不該貪睡。下午就要走了，看來是錯過了。
"雕塑"說。在雨聲里，他的聲音顯得那樣輕微，絲絲縷縷隨著風兒飄散了。他并不看著我，只把目光投向雨幕下深不可測的大海。我知道，他本不是說給我的。海，聽到了。
繼續(xù)走，不知不覺，雨清清靈靈地走遠了。收了傘，享受雨后清新的空氣。雨后的大海和銀灘，顯得空曠和寥落，一種孤獨感不由得涌了上來。若是愛人在身邊，該有多好。
回頭看，那個貴州人赤足走向大海，邊走邊俯身拾起沙灘上的貝殼。他就要離開海了，帶著這些細小的海的禮物，還有一個巨大的遺憾。但也正因為這個遺憾，他一定會深深地記住這個清晨雨中的海，會珍存海所給予的一切禮物，即使細微。
我們都有遺憾。其實，遺憾有時，未必不是一種美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