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友,一個在美國,一個在日本。每次給她們寫郵件都如石沉大海,常常是我已經(jīng)把發(fā)郵件的事忘記,才收到回復。我曾想,有交集的生活已經(jīng)過去,大家各忙各的,回復得慢一些也是正常的。直到有一天,她們的其中一個致歉說:中文輸入法對我來說,已經(jīng)變得很生疏。原來,使用一種生疏的輸入法來寫一封郵件使人頗費躊躇,仿佛回頭撿拾自己的另一段人生。有別于日常使用的輸入法,是前塵往事,是移民史,是旁枝錯節(jié)或是為自己的人生拓展的另一種可能性。我接受她已經(jīng)走遠這個事實,不是因為時差和年紀,是當年一同在復旦詩社的油印雜志上寫詩的人,如今只用英文發(fā)一張電子賀卡來問好。
每次重裝電腦,都要開啟另一種語言的輸入法,因為有些朋友,只能用這種語言來交流。一旦語言切換,我便會過渡到另一個自己,那個他們認識的我,熟記他們的語音、語法、規(guī)則與文化,但相互之間的對話,始終無法肆無忌憚、活色生香。而我的舊友,是一時回不到故人的角色里,因此不愿觸碰這不甚方便、懷舊又纏綿的中文輸入法嗎?
只用一種語言的人是幸福的,就像那些始終不曾遠離故鄉(xiāng)的人。離開,往往是一種斷裂,無論是慶幸還是追悔,被人思念或是被人遺忘,都無法再回頭。至今記得剛進大學的那個下午,經(jīng)過長途跋涉,即便是躺在一張陌生的宿舍硬板床也能迅速睡著。半夢半醒之間聽見有人敲門,應了一聲門外卻一片靜默,我才醒悟過來自己說的是家鄉(xiāng)的方言,門外的人聽不懂。多年之后,偶爾回鄉(xiāng)我卻習慣說著普通話。一種輸入法、一種語言就是一種生活方式,切換的陌生和艱澀,仿佛離魂附上另一具肉身。家鄉(xiāng)人說的新鮮俚語笑話,已經(jīng)無法讓我在第一時間笑出來。
據(jù)《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