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84年開始,趙忠祥連續(xù)主持了十五屆春晚。一個人連續(xù)十五年主持春晚,想讓人忘記也難,何況趙忠祥經歷的是春晚的初創(chuàng)期和高峰期,是人們每年春節(jié)前都期盼的電視節(jié)目。在趙忠祥主持春晚的年代,中國大地逐漸形成了一種看春晚的年俗文化?! ?nbsp;
“不和家人一起過除夕,是我的生活方式”
中央電視臺春晚直播是1983年開始的。趙忠祥在這年春晚中的角色是致開幕詞,并公布晚會的熱線電話和有獎猜謎活動細則。
趙忠祥真正開始主持春晚是在1984年。經過1983年直播春晚的新鮮嘗試,到1984年的春節(jié)來臨前,整個中國都沉浸在對春晚的期待中。在春晚主持人的問題上,趙忠祥可說是眾望所歸。
遙想1984年第一次主持春晚,趙忠祥說他毫無畏懼情緒。“我從來沒有覺得在主持技巧和業(yè)務上有什么難的,難的是你的主持要服從晚會的整體風格,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和細節(jié)都不能出錯。”趙忠祥說,“雖然是我第一次直播春晚,但從我的職業(yè)來講,是‘曾經滄海難為水’。”
每年主持完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趙忠祥都要和大家一起,參加央視舉行的一個小型的慶祝晚宴。之后,在大年初一的凌晨回到自己的家。當他回到家里,妻兒已酣然入睡。妻兒從來沒有埋怨,沒有責備。他們早已習以為常。“這是我工作的常態(tài),也是我生活的常態(tài)。它已經成為我的一種生活方式。我的婚姻和家庭就是在這種生活方式中建立的,我的家人就生活在這種氛圍中,他們必須遵循這種生活方式,其實,這也是他們生活的常態(tài)。因此,他們不會有什么怨言。除夕不能在家里過的人也很多,有些工種就是這樣的。與邊防戰(zhàn)士過年時還在站崗,電力工作者過年時要守著電閘,飛行員過年時還要在天上飛一樣,和他們相比,如果我們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還要訴苦,那也顯得太矯情了。”趙忠祥說得如此云淡風輕。
但是,有一年春晚一定是趙忠祥一生中不一樣的春晚。那年春節(jié)前夕,他的母親去世了。
他曾在《昨夜星辰昨夜風》中寫道:1986年的春節(jié)晚會,總導演黃一鶴提出讓我擔任主持人。那時,母親身患癌癥,早已臥床不起。我要照看病中的母親,又要參加函授考試,還要排練,很緊張。但我希望能在那次春節(jié)晚會中出現(xiàn),因為,病中的母親唯一的信息來源是電視。以往工作緊張,我無法常去看望母親,母親能從電視中看到我在播音,她的心中便會有幾分慰藉。如果她沒見到我的圖像,一定會產生種種猜想。我知道這是對我親愛的母親的最大安慰。當時,他是多么希望辛苦一生的母親能熬過春節(jié),看到她親愛的兒子在春晚舞臺上的身影。但是,母親終于沒有看到他在春晚的表現(xiàn)。她去了。這成為他人生中的一大遺憾。
“離春節(jié)晚會還有二十來天,按說我可以請假料理后事,平靜情緒。古人守孝三年,我豈能不懂其中的道理??墒牵赣H生前從不讓我為家事耽誤公事,我知道怎樣才能讓母親滿意。令我感動的是其他幾位晚會主持人都來真切地安慰我,姜昆、王剛、劉曉慶、方舒、顧永菲。我默然良久,我明白此刻只能調動我的全部精力投入工作,為了我的母親,為了我的觀眾朋友。”
“工作近五十年,從未感到厭煩”
從趙忠祥的職業(yè)經歷來看,主持人是趙忠祥喜愛的工作,他投入了他全部的身心。
歷次春晚開幕前一個月,他便被通知進入春晚劇組,開始排練。他練得一絲不茍,無論自己背詞,還是和其他人磨合、連排,他都沉浸在一種專業(yè)狀態(tài)中。
“能上春晚的主持人,三分鐘要說一千字,這一千字十分鐘內要背得一字不差,這是作為主持人的基本功。”趙忠祥說,“只有常年經受各種節(jié)目的磨煉,才有這種能力去主持春晚。”
他也曾說過,“無論你主持哪個欄目,你必須是這類欄目所傳達信息的擁有者” ,而且要“成為這個欄目相關內容的專家”。這是趙忠祥在職業(yè)生涯中始終不斷追求和提高的。
在每次的直播過程中,他自始至終保持著最好的職業(yè)狀態(tài)。他在現(xiàn)場從不看臺上的節(jié)目,他要背詞,要思考上臺后的情形,牢記自己是個主持人,而不是一個觀眾。他也不和其他演藝人員聊天,哪怕相熟的老朋友。他認為那樣會攪了別人的演出,破壞別人的狀態(tài)。
“我自己從來沒有完整地看完過自己主持的一次春晚。”趙忠祥說。他說一則自己不可能坐在那里幾個小時不動地看一臺晚會;二則在演出現(xiàn)場,節(jié)目再精彩,他也不可能、也不會作為一個觀眾去看。
在趙忠祥的十五次春晚主持經歷中,“我沒有出過一次差錯”。他說得毋庸置疑。連“差一點出錯”都不曾有過。他不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再說,如果這次出了差錯,下次可能就不會出現(xiàn)在春晚舞臺上了。
他講過一件事:有一年春晚,導演打電話給他布置了一個任務——朗誦一篇詩文。但當他看到那篇詩稿時,傻了。“那是十六句駢文,每句四字,不是通常的古詩詞,哪句都不連哪句,如果錯了一句或朗誦時忘了一個字,就根本無法接下去了,那就會出個大洋相,我的‘一世英名’將毀于一旦。離直播還有五天。這五天,我停止看別的書,甚至也不看電視,每天早上醒來,就躺在床上背誦兩遍詩文,洗漱完畢,再背兩遍,吃完早餐再背兩遍,上午背兩遍,飯前兩遍飯后兩遍,晚上躺上床再背兩遍。五天之內,只要在清醒狀態(tài)下,我就只背這六十四個字。如果你說這五天內,有人比我還用功,我一定不相信。”
“沒有出過一次差錯”,這樣的話,不是誰都敢說出來的。但趙忠祥說了。這句話承載了多少背后的故事,我們不得而知。趙忠祥還說:“不僅是春晚,我做我的本職工作近五十年了,我從來沒有感到過厭煩。累是有的,但那只是生理上的累,而心理上對這種職業(yè)的喜愛完完全全地彌補了生理上的疲勞。”
“告別春晚,那是一種‘難忘今宵’的感覺”
2000年的春晚,趙忠祥朗誦了一首詩,之后,趙忠祥再也沒有參與過春晚,他從春晚的舞臺上消失了。對于趙忠祥來說,輕描淡寫地說這只是他的一個工作,能上春晚是他的光榮,不能上也很正常,也許這真的是他真實的心態(tài)。因為之前之后,他在職業(yè)上都有太多的榮耀可和春晚比擬。但作為一個節(jié)目主持人,能十五次連續(xù)主持春晚這么一個國家級的大型直播晚會,這份榮譽,就算在顛覆經典、流行惡搞的現(xiàn)在,也會讓人備感榮耀。何況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趙忠祥?
比如1984年,那是趙忠祥第一次正式主持春晚,那次春晚成了歷屆春晚中具有經典意義的一次。那一年,產生了《難忘今宵》,產生了張明敏和《我的中國心》,產生了《我愛中國》,也產生了陳佩斯的《吃面條》?!峨y忘今宵》從此經久不衰,無可替代,所有的晚會都用它來告別觀眾。趙忠祥第一次主持春晚,當他在這次晚會中第一個把《難忘今宵》的歌詞朗誦出來,自己已經感動不已;當李谷一的歌聲響起,他和在場的觀眾潸然落淚。那樣的場景,在春晚歷史中是不多見的。1984年的春晚成為趙忠祥最難忘、最感動的一次,也是他覺得自己狀態(tài)最好,主持功力得到最完滿體現(xiàn)的一次春節(jié)晚會。
“這十多次的春晚主持經歷,在我一生的職業(yè)生涯中,濃墨重彩,也是我一生中的一個美好篇章,在我心目中有著神圣的、無可比擬的位置。”趙忠祥說,“在職業(yè)上,我覺得自己已經很圓滿了,對所愛的事業(yè)付出,對我來說,是快樂的,在工作中找到快樂,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我不應該再有遺憾。”那么心里呢?從一個萬眾矚目的節(jié)目舞臺上走下來,趙忠祥還會是輕描淡寫的心情嗎?“那是一種‘難忘今宵’的感覺……”趙忠祥依舊淡淡地說……
主持春晚讓生命更精彩
——趙忠祥訪談錄
記者(以下簡稱記):您在春晚的初創(chuàng)期和高峰期主持了十五屆春晚,觀眾對您記憶很深。您怎么看待春晚舞臺上的自己?
趙忠祥(以下簡稱趙):春晚的主持人在觀眾的心目中很重要,甚至成為春晚的一個標志,但在春晚的主創(chuàng)人員中,主持人并不是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最辛苦的是編導們,他們付出了很多辛勞。
記:二十多年來,春晚催生了無數(shù)的經典節(jié)目。但隨著人們的文化生活越來越豐富多樣,春晚的節(jié)目反而越來越顯得貧乏單一,經典節(jié)目更是越來越少。您認為這是什么造成的呢?
趙:它不是某一次晚會導致的。節(jié)目是社會上產生的,是由某一個演員長期以來創(chuàng)造的,不是電視臺生產和創(chuàng)造的。因此,經典節(jié)目越來越少,不能全怪央視,那是不公平的。
記:您的意思是說這是整個社會導致的?
趙:如果說社會上有一個好節(jié)目,我們沒有去把它搜羅來,把它納入到春晚來,那是央視的缺失;但如果社會上只有這么樣一個節(jié)目,央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搜羅來的就是這么樣的節(jié)目,那你就不能完全把責任歸到央視身上。
記:也就是說,社會上沒有好節(jié)目,因此央視也搜羅不來好節(jié)目?
趙:中央電視臺和中央電視臺的導演們,都是盡心竭力地征求、搜集,廣泛地去發(fā)現(xiàn)好的節(jié)目,然后把它拿出來滿足大家的。張藝謀導一個戲,那就是他的,中央電視臺的導演導這個春節(jié)晚會,它只不過是一個隆重的形式,演出的是各地的演員和各地的演出單位。一首歌好不好聽,不是導演自己唱的,還得靠宋祖英、毛阿敏她們去唱。有哪首好歌是中央電視臺自己做的呢?
記:過去人們的物質生活貧乏,精神生活卻很豐富;現(xiàn)在人們的物質生活豐富了,精神生活卻越來越貧乏了。
趙:人們一定記得,有一年刮“西北風”,有很多很好的歌。但你記得2008年有什么好歌嗎?不知道吧?我們也不知道。社會上沒有好的,你卻要讓我們辦好,這不是難為我們嗎?我們請的也是大家心目當中最好的演員,而這些演員的節(jié)目也都達到了這些年來他們創(chuàng)作的最好程度。當然電視臺是有責任的,但同時你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導演身上這實在是不公平的。電視臺的責任,在于應該把節(jié)目磨合得更好一點。
記:是不是可以這樣說,央視春晚被大家認為越來越差,是因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趙:你認為央視一定要選大家討厭的演員和最差的節(jié)目嗎?不會。一定要想到,他們還要對自己的前途、自己的名聲、自己的今后負責。大家對春晚議論這么大,原因在于眾口難調。
記:您的意思是說社會上出現(xiàn)了演藝人才匱乏的現(xiàn)象?
趙:好的演藝人才少了,或說人才斷代了,這和央視是沒有任何關系的。比如梅蘭芳大師已經不在了,已經死了那么多年了,這跟央視沒有什么關系?我們還是用了很多好演員。
記:您認為今后的春晚,應該向哪個方向努力,才更能和人民群眾共鳴呢?
趙:春晚要加強互動,要更加濃縮民俗的內容。民俗文化是我們民族固有的文化經典。如果我是主創(chuàng)人員,我會把這個想法更明顯地、更有力量地體現(xiàn)出來。但我現(xiàn)在只是一個觀眾,這僅是我的一個提法。
記:從春晚的發(fā)展歷程來看,它有一個初創(chuàng)期和高峰期。它發(fā)展到現(xiàn)在,根據人們的諸多議論,似乎式微難擋。雖然它已經是一個年俗文化,但它會不會像有的年俗文化逐漸消亡一樣,不辦或停辦了呢?
趙:我個人覺得春晚是會辦下去。春晚現(xiàn)在已經變成了大家春節(jié)期間必不可少的一種風景,或者說一個傳統(tǒng)的文化項目。我認為在這個問題上不必置疑。
記:您主持春晚十五次。那么這十五次主持春晚的職業(yè)經歷給您的職業(yè)發(fā)展帶來了什么?給您的人生帶來了什么?
趙:這個問題可以用五個字來概括:生命更精彩。
摘自《名人傳記》2009年第2期
摘自《天天新報》2009/2/7
(責任編輯: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