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來。”
“守江好嗎?”
“守江真有意思。”旗旗哭了,“就是逮不著一條大魚,我沒有好看的魚骨— —我的腳都凍得不敢站了。”
“旗旗,你的腳怎么了?”
“我的腳是凍壞了。我開始是冷,我就跺腳,后來腳就暖和點了,我又坐在江上。再過一會,我的腳就扎針一樣的疼,疼過就不疼了,也不覺冷了。”
“哎喲,那一準(zhǔn)是凍壞了。旗旗,你為什么不早說?”
“我看你在起網(wǎng),我怕你讓我回去。”
“那你凍壞了腳,怎么不該回去?”我插言道。
“我第一次守江,連一夜都守不了,那多丟人哪。開花襖爺爺都八十歲了,還站著哪。”
旗旗的哭聲更響了。
旗旗大嬸和我趕緊為旗旗扒下棉靴,然后用雪給旗旗搓腳。旗旗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腳,一手搭在我的肩頭,一手搭在旗旗大嬸的肩頭,說:
“等天亮了再讓我回鎮(zhèn)子,我就可以說是守了一夜了。”
江面上殘滅的漁火忽明忽滅。而遠(yuǎn)方大山的輪廓卻漸漸澄澈起來。八點左右,在東邊天出現(xiàn)一團(tuán)毛茸茸的太陽,被寒氣包裹著的像堆羽毛的太陽。漠那小鎮(zhèn)的上空升起了一縷縷迷茫的炊煙。
這時,鎮(zhèn)長成山突然出現(xiàn)在江面上。他像巡邏兵似的從南走到北,又從北走到南,然后把江面上所有捕魚的人召集在一起,莊重地宣布了一樁秘密。
那堆魚骨是他故意擺在那的。因為他們接到了一個任務(wù):要把這山林中的一頭大黑熊活活捉住。他們已經(jīng)多年不做這樣的事了,他擔(dān)心他們勝任不了獵熊的工作。所以,就試探著擺出魚骨,看他們是否還像幾十年前一樣的敏感而有耐力。
跟著,他點了獵熊人員名單。旗旗大嬸是第一位,開花襖也在其列。
江面上的網(wǎng)都起了出來。漠那小鎮(zhèn)的人們無言地走回被朝霞映照的鎮(zhèn)子里……
冬天總是寒冷,漠那小鎮(zhèn)又下了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旗旗大嬸他們準(zhǔn)備了三天,決定在第四天早晨出發(fā)去獵熊了。
旗旗的腳凍壞了,傷口正在潰爛,夜里常常癢得睡不著覺。旗旗大嬸讓我從旅店搬出來住在她家里,好照顧一下旗旗,等著她獵熊回來。
旗旗大嬸要出發(fā)的前一晚,是個灰蒙蒙的時刻,我正要到園子中解手。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男人瞪著鷹一樣的眼睛盯著我,我急忙喊來旗旗大嬸。旗旗大嬸口中還塞著飯,她見了那男人,竟嚇得魂不附體了:
“你是鬼吧??。磕愠晒砹税??”
“我不是鬼,是人!我對不起你。我又和一個女人過日子了,我才知道,生不出孩子不是你的錯。”
那男人蹲在地上,頭埋得很低很低。他的鬢角還冒出一股股的汗氣。我知道,這是旗旗大嬸走了十多年的男人回來了。
“你這不要臉的,你還回來?!”旗旗大嬸罵著,操起一根燁木桿,就像打一條死狗似的狠狠地打了他一下,那男人沒動,但是淚水卻出來了。我見他的臉蒼老褶皺得像曬干了的蘑菇。
那男人說著“我錯了,我該殺”,然后就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外跑。旗旗大嬸愣了一下,跟著又拼命地追上他,哭著說:
“你要是再想回這個家的話,你就去給我們旗旗弄一個漂亮的魚骨吧,要透明的魚骨!”
那男人像塊石頭一樣沉默著。突然,他痙攣地擴(kuò)張開雙臂,緊緊地把旗旗大嬸抱進(jìn)懷里。而旗旗大嬸則像一只剛被關(guān)進(jìn)籠子中的老虎一樣,不停地抓那男人的胸,不停地哭,不停地喊。
頃刻,男人慢慢地輕輕地放開旗旗大嬸,向落日的地方去了。他的彎曲的腿在雪地上面支成一個圓拱形,極北的傍晚的寒氣在往來穿梭,他就好像跨著一個灰蒙蒙的太陽在行走。
旗旗大嬸站在綿延無盡的雪地上,揉著紅腫的眼睛,沖著他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高聲地告訴他:
“你不要去江里捕魚,江里的魚都跑到河里去了!成山鎮(zhèn)長有個漂亮的魚骨就是從河里弄來的!你去河里吧!弄到了魚骨你就回來!”
第二天早晨,旗旗大嬸他們帶著糧食和干草,坐著雪橇去獵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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