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人想到城外去,城外的人想到城里來,這就是錢鐘書在小說《圍城》中所描寫的人生困境,而這種戲劇性的橋段,幾乎每時每刻都在世界的每個角落上演著,比如說我們的近鄰。
2007年,一位瑞士籍公民駕駛著俄羅斯老牌汽車“拉達”從波蘭一路狂奔開進了白俄羅斯,到白俄國家海關(guān)截住他時,他聲稱自己是來白俄羅斯申請政治避難的,因為他堅信白俄羅斯、委內(nèi)瑞拉和古巴是世界最好的三個國家,警方在他的汽車后備箱里發(fā)現(xiàn)了一箱子《列寧選集》,他果然是如假包換的“列寧粉絲”。
就在外國的“列寧粉絲”竭盡全力地投靠列寧的故國之時,在俄羅斯國內(nèi),列寧所遭受的待遇卻是一聲巨響與槍林彈雨。
他們在瘋狂地攻擊列寧
今年3月,一個名叫謝爾蓋·卡朋特茲托夫的俄國小伙子來到莫斯科紅場西側(cè)的列寧墓,沿著黑色大理石臺階而下,便可見那個世界聞名的水晶棺。盡管古埃及有制作木乃伊的先例,但在近代,去世后通過防腐技術(shù)使得遺體容顏依舊的,列寧是第一人。
巡邏的警察發(fā)現(xiàn)謝爾蓋舉止怪異就上前問詢,結(jié)果被謝爾蓋用氣手槍打傷,情緒失控的謝爾蓋接著用氣手槍對列寧的遺體進行掃射,他還試圖爬上國家元首檢閱士兵的高臺,但未遂被捕。有人認為謝爾蓋是神經(jīng)錯亂,但被捕時他神志清醒地說:“我原本想用沖鋒槍對準陵墓進行掃射的,但有人建議我不要這樣做,因為陵墓上有裝甲保護。”
對列寧的“毀滅性攻擊”從未停止。去年4月1日愚人節(jié)那天,一個后果嚴重的“愚人手段”降臨在列寧“身上”。隨著一聲巨響,圣彼得堡芬蘭火車站前的列寧銅像一側(cè)發(fā)生爆炸,損毀嚴重。一個名叫“扎列斯基飛虎隊”的極右派組織宣稱是他們干的,破壞者是凌晨4點多趁著天暗無人時安放的爆炸裝置。
而與今日之破壞形成鮮明對比的是,1917年3月,在海外流亡17年的列寧經(jīng)由斯德哥爾摩來到當時還叫彼得格勒的圣彼得堡,水兵指揮官馬克西莫夫邀請列寧講幾句,列寧就站在裝甲車上,發(fā)表了那個著名的“面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的演說。之后,人們就為列寧在裝甲車停放地安放了這尊雕像。衛(wèi)國戰(zhàn)爭期間,老百姓用沙子撒在雕像上,并用木封套套住,使之免受戰(zhàn)火毀壞。
兩個多月后,烏克蘭首都基輔的列寧像的鼻子和左手被鏟掉了,破壞列寧像幾乎成了一種時髦的行為藝術(shù),在原屬于蘇聯(lián)的各國層出不窮,烏克蘭反俄派政治家尤先科的夫人甚至威脅說,她要把列寧像趕出烏克蘭,俄羅斯自民黨也這樣喊著。
早在1998年,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別的最后一座列寧像就已經(jīng)被拆掉了,因為塔吉克斯坦人要在那里安放他們的塔吉克古典文學始祖魯達基。列寧的位置,被誕辰1150年的草原詩人給擠占了。
如果說塔吉克人用草原詩人換掉列寧,是力圖恢復蘇聯(lián)時期被沙文主義的民族政策所壓抑的民族文化的話,那么,俄羅斯國內(nèi)對于列寧像與列寧墓的攻擊就幾乎是顯而易見的意識形態(tài)分歧了。盡管列寧躺在有裝甲護體的水晶棺中,但那很可能不是他最后的安息之所,因為有人總想把他請出去。
列寧遺體無家可歸?
謝爾蓋在用氣手槍掃射列寧遺體水晶棺被捕之后,就說他是想讓人們注意到他的立場:他主張將列寧墓遷出紅場,把那里改建成鐘樓。而這,絕非只是一個情緒沖動的年輕人的極端想法而已,是否埋葬列寧,這個爭論從列寧死后就開始了。
先是托洛茨基與斯大林的交鋒,托洛茨基主張火化列寧,斯大林主張埋葬在克里姆林宮下,最后兩位科學家研制出了防腐制劑,遺體免于火化,自然是斯大林占了上風,因為托洛茨基自己都死在斯大林之手。除了防腐液,列寧的遺體上還涂滿了香料,在定期保養(yǎng)中如果發(fā)現(xiàn)了腐蝕也會進行小面積的植皮,俄羅斯科學家說再保存100年也沒有問題。
使得列寧免于火化的是斯大林,但第一個“侵占”列寧墓的人卻恰恰是斯大林,死后的斯大林也經(jīng)過防腐處理放進了水晶棺,而且占據(jù)了列寧墓中央的位置,把列寧水晶棺擠到了一邊。1961年,赫魯曉夫堅持斯大林遺體遷出列寧墓,士兵以紅場閱兵彩排為由封閉了廣場,悄悄把斯大林弄出水晶棺放進棺材,埋葬在克里姆林宮墻根下。這樣,列寧的水晶棺又回到了墓室正中央的位置。
此后的1995年,葉利欽也動了“打擾列寧”的念頭,想把列寧遺體遷往圣彼得堡的沃爾科夫公墓與列寧母親合葬。而戈爾巴喬夫也主張埋葬列寧,他說現(xiàn)在去掘墓不應該,但是早晚有一天列寧墓會失去意義。
比較于斯大林的“擠占”,以及戈爾巴喬夫、葉利欽的“搬家理念”,普京與梅德韋杰夫這個組合似乎還是對待列寧墓態(tài)度最為緩和的領袖。
盡管如此,俄羅斯國內(nèi)要求將列寧遷出列寧墓埋葬的呼聲卻越來越高。雖然普京表示不想遷動列寧墓,但是國外的“接盤者”卻已經(jīng)很踴躍了。意大利共產(chǎn)黨領袖迪特百特在會見俄共主席久加諾夫時說,可以讓列寧遺體前往羅馬,結(jié)果羅馬的政客馬上諷刺說,除非俄羅斯接收迪特百特這個瘋子,意大利才接受安葬列寧。
這時,一個俄羅斯加盟共和國卡爾梅克自治共和國總統(tǒng)表示說,他要出100萬美元把列寧遺體接來卡爾梅克首都埃利斯塔安葬?？柮房巳耸峭翣栰杼孛晒湃说暮笠?卡爾梅克語是蒙古語的一種方言,蒙古人為何如此鐘愛列寧?
列寧的外族血統(tǒng)一直被蓄意隱瞞
中國蒙古族學者、土爾扈特部領袖渥巴錫汗的十二代傳人滿琳在到訪卡爾梅克自治共和國的時候發(fā)現(xiàn),卡爾梅克人對于列寧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因為卡爾梅克人認為,列寧的奶奶是卡爾梅克人。
1997年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列寧的歷程》一書寫道:“(列寧的祖父)50多歲時,與一個加爾梅克人的不識字的女兒安娜·阿列克謝耶夫娜·斯米樂諾娃結(jié)了婚。加爾梅克人是蒙古民族的一支……列寧那寬寬的顴骨和外斜視眼說明這是混入了亞洲血統(tǒng),前蘇聯(lián)有關(guān)列寧的傳記中,把列寧描寫成一個純粹的俄羅斯人,而關(guān)于列寧的祖宗是非俄羅斯人這個事實,卻加以隱瞞。”加爾梅克即卡爾梅克人,這就是卡爾梅克人如此熱愛列寧的原因了,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該國總統(tǒng)愿意出100萬美元來把列寧遺體接到埃利斯塔安葬,這相當于接列寧“回奶奶家”。
卡爾梅克的民間有這樣一個故事,說有位卡爾梅克同志見列寧喝奶茶,就問為什么,列寧興奮地說自己奶奶就是卡爾梅克人。注意“興奮”這個副詞,也就是說在卡爾梅克人心目中,列寧應該是以卡爾梅克血統(tǒng)為自豪的。
當列寧的蒙古血統(tǒng)得到證實之后,德國學者又發(fā)現(xiàn)了列寧血統(tǒng)的另一個秘密。他在蘇聯(lián)時期的暢銷書《烏里揚諾夫家族》中看到了自己曾祖父的名字,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自己的母親是列寧的堂姐,自己是列寧的侄子。也就是說,列寧有德國祖先,同族親屬中有德國30年戰(zhàn)爭中領導宗教協(xié)會的赫菲牧師和漢薩同盟的商人和領導人。
據(jù)維基百科的資料顯示,列寧具有俄羅斯人、摩爾多瓦人、卡爾梅克人、猶太人、伏爾加德意志人及瑞典人的血統(tǒng),倘若屬實,蘇聯(lián)當局苦心打造“純正俄羅斯人”形象恐怕就是徒勞心力。列寧的繼任者斯大林也非純正俄羅斯人,而是格魯吉亞人。歷史總喜歡這樣開玩笑。
推翻者與被推翻的,一個都不能少
不過,列寧的血統(tǒng)似乎并不是一個問題,因為俄羅斯并不在乎。只是在列寧的家鄉(xiāng)烏里揚諾夫斯克,有人要求將城市名字中的列寧名字去掉,改回老市名辛比爾斯克。列寧是化名,他的真正全名為弗拉基米爾·伊里奇·烏里揚諾夫。
《今日烏里揚諾夫斯克報》說:“執(zhí)政黨未經(jīng)任何公決便決定給城市冠以列寧、斯大林、托洛茨基、捷爾任斯基和勃列日涅夫的名字。”博物館館長拉里薩·葉爾紹娃支持改名:“即使不能出生在辛比爾斯克,也死在辛比爾斯克。祖父因為辛比爾斯克要改成烏里揚諾夫斯克,很久都不愿意換護照!”如果連家鄉(xiāng)人都拒絕這個人,那么他的輝煌歷史真的就宣告終結(jié)了。
在有人高呼把列寧“搬出紅場”、“趕出家鄉(xiāng)”之時,也有人在默默地維護列寧。
在頓河畔的城市羅斯托夫,一位老人自愿在列寧紀念碑旁守著鮮花,因為每年列寧生日時,鮮花總是被孩子們偷走,老人愿意守護鮮花,因為他覺得人們應該記住列寧。
對于俄羅斯社會對待列寧的不同態(tài)度,學者陳永苗對本刊記者說,這種差異是正常的,因為俄羅斯國內(nèi)的不同群體有著不同的心理訴求,受過斯大林集權(quán)主義之苦的人把列寧和斯大林看做一伙而憎惡列寧。
俄羅斯媒體的一份調(diào)查可以看出陳永苗所講的“群體差異”。這份由全俄輿論研究中心網(wǎng)站發(fā)布的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最受歡迎的十月革命期間的歷史人物是尼古拉二世(44%)、列寧(42%),最反感的是斯大林(48%)。調(diào)查顯示,對列寧和斯大林有好感的人數(shù)在逐年下降,對尼古拉二世有好感的人數(shù)卻在逐年上升。年輕人中有47%喜歡尼古拉二世,35%喜歡列寧;60歲以上的老人則對列寧最有好感。
這個調(diào)查結(jié)果幾乎起到了改寫歷史的作用,因為在中國的教科書中尼古拉二世屬于被推翻的羅曼諾夫王朝的封建沙皇,屬于罪有應得,列寧則是領導十月革命的英雄,但在俄羅斯人自己心目中,他們已經(jīng)偏愛沙皇多一些了。
不一樣的要求,不一樣的訴求
“2000年時,我在莫斯科參觀列寧墓,那天的場景很感動人,下著大雪,很多面目上看像是中亞國家的人拉著孩子去列寧墓祭奠列寧,他們排隊舉著列寧畫像,有的舉著橫幅,寫著‘列寧我們永遠思念你’”。曾經(jīng)客居俄羅斯多年的新華社《參考消息》記者、中央電視臺俄羅斯問題特約評論員吳學蘭向本刊記者講述10年前在列寧墓見到的情景,仍然印象深刻。
“但在這短短10年間,俄羅斯國內(nèi)發(fā)生了很多變化。”吳學蘭介紹說,這10年間,由于石油價格的不斷變化,俄羅斯經(jīng)濟始終在低谷中前行,俄羅斯人最關(guān)心的問題是生存,理想、歷史等一系列詞匯都逐漸淡出了俄羅斯人的生活。“現(xiàn)在俄羅斯國內(nèi)很少有人提到列寧。今年4月22日是列寧誕辰140周年,但只有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報報道了列寧誕辰,而且標題還是《今年列寧的生日靜悄悄》,所有的俄羅斯主流媒體都沒有任何報道。”今年列寧誕辰日當天,去列寧墓的人不超過10個,其中還有幾名是外國游客。
對于列寧墓是否會遷出紅場的問題,吳學蘭對本刊記者說,其實俄羅斯國內(nèi)大多數(shù)人都同意將列寧墓遷出紅場,之所以現(xiàn)在暫時未動,就是想等反對者(以老兵居多)去世之后不再有阻力之時再埋葬列寧。“俄羅斯人選擇了更務實的生活,現(xiàn)在俄羅斯國內(nèi)對于很多歷史都開始了重新評價,比如有人認為斯大林在二戰(zhàn)期間指揮失誤才造成了大量俄羅斯人死亡。”吳學蘭用一句話形容,“俄羅斯人對列寧的關(guān)注還不及中國人”?；蛟S正因為如此,莫斯科“回聲”電臺在討論列寧遺體的去處時,有嘉賓直言不諱地說,送到北京去!
在2003年的電影《再見列寧》中,兒子為了不再刺激患病的母親,想出了一籮筐辦法來,哄著母親說東德還在,但最后,母親還是接受了現(xiàn)實,柏林墻已經(jīng)倒掉,東德不復存在,兒子善意的謊言成了親情的體現(xiàn)。但今日的俄羅斯人完全不需要善意的謊言,他們對于列寧的態(tài)度是那樣地堅決,他們并非想和列寧這個人過不去,他們只是想盡快地和那個時代說拜拜。
(責任編輯：鑫報)
